《鹽鐵論》卷九



文學曰:“有虞氏之時,三苗不服,禹欲伐之,舜曰:‘是吾德未喻也。’退而修政,而三苗服。不牧之地,不羈之民,聖王不加兵,不事力焉,以為不足煩百姓而勞中國也。今明主修聖緒,宣德化,而朝有權使之謀,尚首功之事,臣固怪之。夫人臣席天下之勢,奮國家之用,身享其利而不顧其主,此尉佗、章邯所以成王,秦失其政也。孫子曰:‘今夫國家之事,一日更百變,然而不亡者,可得而革也。逮出兵乎平原廣牧,鼓鳴矢流,雖有堯、舜之知,不能更也。’戰而勝之,退修禮義,繼三代之跡,仁義附矣。戰勝而不休,身死國亡者,吳王是也。”

大夫曰:“順風而呼者易為氣,因時而行者易為力。文、武懷餘力,不為後嗣計,故三世而德衰,昭王南征,死而不還。凡伯囚執,而使不通,晉取郊、沛,王師敗於茅戎。今西南諸夷,楚莊之後;朝鮮之王,燕之亡民也。南越尉佗起中國,自立為王,德至薄,然皆亡天下之大,各自以為一州,倔強倨敖,自稱老夫。先帝為萬世度,恐有冀州之累,南荊之患,於是遣左將軍樓船平之,兵不血刃,鹹為縣官也。七國之時,皆據萬乘,南面稱王,提珩為敵國累世,然終不免俯首系虜於秦。今匈奴不當漢家之巨郡,非有六國之用,賢士之謀。由此觀難易,察然可見也。”

文學曰:“秦滅六國,虜七王,沛然有餘力,自以為蚩尤不能害,黃帝不能斥。及二世弒死望夷,子嬰系頸降楚,曾不得七王之俯首。使六國並存,秦尚為戰國,固未亡也。何以明之?自孝公以至於始皇,世世為諸侯雄,百有餘年。及兼天下,十四歲而亡。何則?外無敵國之憂,而內自縱恣也。自非聖人,得志而不驕佚者,未之有也。”

◎論鄒第五十三

大夫曰:“鄒子疾晚世之儒墨,不知天地之弘,昭曠之道,將一曲而欲道九折,守一隅而欲知萬方,猶無準平而欲知高下,無規矩而欲知方圓也。於是推大聖終始之運,以喻王公,先列中國名山通谷,以至海外。所謂中國者,天下八十一分之一,名曰赤縣神州,而分為九州。絕陵陸不通,乃為一州,有大瀛海圜其外。此所謂八極,而天地際焉。《禹貢》亦著山川高下原隰,而不知大道之徑。故秦欲達九州而方瀛海,牧胡而朝萬國。諸生守畦畝之慮,閭巷之固,未知天下之義也。”

文學曰:“堯使禹為司空,平水土,隨山刊木,定高下而序九州。鄒衍非聖人,作怪誤,熒惑六國之君,以納其說。此《春秋》所謂‘匹夫熒惑諸侯’者也。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近者不達,焉能知瀛海?故無補於用者,君子不為;無益於治者,君子不由。三王信經道,而德光於四海;戰國信嘉言,而破亡如丘山。昔秦始皇已吞天下,欲並萬國,亡其三十六郡;欲達瀛海,而失其州縣。知大義如斯,不如守小計也。”

◎論菑第五十四

大夫曰:“巫祝不可與並祀,諸生不可與逐語,信往疑今,非人自是。夫道古者稽之今,言遠者合之近。日月在天,其征在人,菑異之變,夭壽之期,陰陽之化,四時之敘,水火金木,妖祥之應,鬼神之靈,祭祀之福,日月之行,星辰之紀,曲言之故,何所本始?不知則默,無苟亂耳。”

文學曰:“始江都相董生推言陰陽,四時相繼,父生之,子養之,母成之,子藏之。故春生,仁;夏長,德;秋成,義;冬藏,禮。此四時之序,聖人之所則也。刑不可任以成化,故廣德教。言遠必考之邇,故內恕以行,是以刑罰若加於己,勤勞若施於身。又安能忍殺其赤子,以事無用,罷弊所恃,而達瀛海乎?蓋越人美蠃蚌而簡太牢,鄙夫樂咋唶而怪韶濩。故不知味者,以芬香為臭,不知道者,以美言為亂耳。人無夭壽,各以其好惡為命。羿、敖以巧力不得其死,智伯以貪狠亡其身。天菑之證,禎祥之應,猶施與之望報,各以其類及。故好行善者,天助以福,符瑞是也。《易》曰:‘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好行惡者,天報以禍,妖菑是也。《春秋》曰:‘應是而有天菑。’周文、武尊賢受諫,敬戒不殆,純德上休,神只相況。《詩》云:‘降福穰穰,降福簡簡。’日者陽,陽道明;月者陰,陰道冥;君尊臣卑之義。故陽光盛於上,眾陰之類消於下;月望於天,蚌蛤盛於淵。故臣不臣,則陰陽不調,日月有變;政教不均,則水旱不時,螟螣生。此災異之應也。四時代敘,而人則其功,星列於天,而人象其行。常星猶公卿也,眾星猶萬民也。列星正則眾星齊,常星亂則眾星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