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卷七



大夫曰:“古者,明王討暴衛弱,定傾扶危。衛弱扶危,則小國之君悅;討暴定傾,則無罪之人附。今不征伐,則暴害不息;不備,則是以黎民委敵也。《春秋》貶諸侯之後,刺不卒戍。行役戍備,自古有之,非獨今也。”

賢良曰:“匈奴之地廣大,而戎馬之足輕利,其勢易騷動也。利則虎曳,病則鳥折,辟鋒銳而取罷極;少發則不足以更適,多發則民不堪其役。役煩則力罷,用多則財乏。二者不息,則民遺怨。此秦之所以失民心、隕社稷也。古者,天子封畿千里,繇役五百里,勝聲相聞,疾病相恤。無過時之師,無逾時之役。內節於民心,而事適其力。是以行者勸務,而止者安業。今山東之戎馬甲士戍邊郡者,絕殊遼遠,身在胡、越、心懷老母。老母垂泣,室婦悲恨,推其饑渴,念其寒苦。《詩》云:‘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之我哀。’故聖人憐其如此,閔其久去父母妻子,暴露中野,居寒苦之地,故春使使者勞賜,舉失職者,所以哀遠民而慰撫老母也。德惠甚厚,而吏未稱奉職承詔以存恤,或侵侮士卒,興之為市,並力兼作,使之不以理。故士卒失職,而老母妻子感恨也。宋伯姬愁思而宋國火,魯妾不得意而魯寢災。今天下不得其意者,非獨西宮之女。宋之老母也。《春秋》動眾則書,重民也。宋人圍長葛,譏久役也。君子之用心必若是。”

大夫默然不對。

◎執務第三十九

丞相曰:“先王之道,軼久而難復,賢良、文學之言,深遠而難行。夫稱上聖之高行,道至德之美言,非當世之所能及也。願聞方今之急務,可復行於政:使百姓鹹足於衣食,無乏困之憂;風雨時,五穀熟,螟螣不生;天下安樂,盜賊不起;流人還歸,各反其田裡;吏皆廉正,敬以奉職,元元各得其理也。”

賢良曰:“孟子曰:‘堯、舜之道,非遠人也,而人不思之耳。’《詩》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有求如《關雎》,好德如《河廣》,何不濟不得之有?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及,離道不遠也。顏淵曰:‘舜獨何人也,回何人也?’夫思賢慕能,從善不休,則成、康之俗可致,而唐、虞之道可及。公卿未思也,先王之道,何遠之有?齊桓公以諸侯思王政,憂周室,匡諸夏之難,平夷、狄之亂,存亡接絕,信義大行,著於天下。邵陵之會,予之為主。《傳》曰:‘予積也。’故土積而成山阜,水積而成江海,行積而成君子。孔子曰:‘吾於《河廣》,知德之至也。’而欲得之,各反其本,復諸古而已。古者,行役不逾時,春行秋反,秋行春來,寒暑未變,衣服不易,固已還矣。夫婦不失時,人安和如適。獄訟平,刑罰得,則陰陽調,風雨時。上不苛擾,下不煩勞,各修其業,安其性,則螟螣不生,而水旱不起。賦斂省而農不失時,則百姓足,而流人歸其田裡。上清靜而不欲,則下廉而不貪。若今則繇役極遠,盡寒苦之地,危難之處,涉胡、越之域,今茲往而來歲鏇,父母延頸而西望,男女怨曠而相思,身在東楚,志在西河,故一人行而鄉曲恨,一人死而萬人悲。《詩》云:‘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父母何怙?’‘念彼恭人,涕零如雨。豈不懷歸?畏此罪罟。’吏不奉法以存撫,倍公任私,各以其權充其嗜欲,人愁苦而怨思,上不恤理,則惡政行而邪氣作;邪氣作,則蟲螟生而水旱起。若此,雖禱祀雩祝,用事百神無時,豈能調陰陽而息盜賊矣?”

◎能言第四十

大夫曰:“盲者口能言白黑,而無目以別之。儒者口能言治亂,而無能以行之。夫坐言不行,則牧童兼烏獲之力,蓬頭苞堯、舜之德。故使言而近,則儒者何患於治亂,而盲人何患於白黑哉?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故卑而言高,能言而不能行者,君子恥之矣。”

賢良曰:“能言而不能行者,國之寶也。能行而不能言者,國之用也。兼此二者,君子也。無一者,牧童、蓬頭也。言滿天下,德覆四海,周公是也。口言之,躬行之,豈若默然載施其行而已。則執事亦何患何恥之有?今道不舉而務小利,慕於不急以亂群意,君子雖貧,勿為可也。藥酒,病之利也;正言,治之藥也。公卿誠能自強自忍,食文學之至言,去權詭,罷利官,一歸之於民,親以周公之道,則天下治而頌聲作。儒者安得治亂而患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