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卷一百九十九 列傳第八十六

◎隱逸

古之君子,負經世之術,度時不可為,故高蹈以全其志。使得其時,未嘗不欲仕,仕而行所學,及物之功豈少哉。後世之士,其所蘊蓄或未至,而好以跡為高,當邦有道之時,且遁世離群,謂之隱士。世主亦苟取其名而強起之,及考其實,不如所聞,則曰“是欺世釣譽者也”,上下豈不兩失也哉!

元之隱士亦多矣,如杜瑛遺執政書,暨張特立居官之政,則非徒隱者也,蓋其得時則行,可隱而隱,頗有古君子之風。而世主亦不強之使起,可謂兩得也已。自是以隱逸稱者,蓋往往而有,今摭其可傳者,作《隱逸傳》。

杜瑛,字文玉,其先霸州信安人。父時升,《金史》有傳。瑛長七尺,美須髯,氣貌魁偉。金將亡,士猶以文辭規進取,瑛獨避地河南緱氏山中。時兵後,文物凋喪,瑛搜訪諸書,盡讀之,讀輒不忘,而究其指趣,古今得失如指諸掌。間關轉徙,教授汾、晉間。中書粘合珪開府於相,瑛赴其聘,遂家焉。與良田千畝,辭不受。術者言其所居下有藏金,家人慾發視,輒止之。後來居者果得黃金百斤,其不苟取如此。

歲己未,世祖南伐至相,召見問計,瑛從容對曰:“漢、唐以還,人君所恃以為國者,法與兵、食三事而已。國無法不立,人無食不生,亂無兵不守。今宋皆蔑之,殆將亡矣,興之在聖主。若控襄樊之師,委戈下流,以搗其背,大業可定矣。”帝悅,曰:“儒者中乃有此人乎!”瑛復勸帝數事,以謂事不如此,後當如彼。帝納之,心賢瑛,謂可大用,命從行,以疾弗果。中統初,詔征瑛。時王文統方用事,辭不就。左丞張文謙宣撫河北,奏為懷孟、彰德、大名等路提舉學校官,又辭,遺執政書,其略曰:“先王之道不明,異端邪說害之也,橫流奔放,天理不絕如線。今天子神聖,俊乂輻輳,言納計用,先王之禮樂教化,興明修復,維其時矣。若夫簿書期會,文法末節,漢、唐猶不屑也,執事者因陋就簡,此焉是務,良可惜哉!夫善始者未必善終,今不能溯流求源,明法正俗,育材興化,以拯數百千年之禍,仆恐後日之弊,將有不可勝言者矣。”人或勉之仕,則曰:“後世去古雖遠,而先王之所設施,本末先後,猶可考見,故為政者莫先於復古。苟因習舊弊,以求合乎先王之意,不亦難乎!吾又不能隨時俯仰以赴機會,將焉用仕!”於是杜門著書,一不以窮通得喪動其志,優遊道藝,以終其身。年七十,遺命其子處立、處願曰:“吾即死,當表吾墓曰‘緱山杜處士’。天曆中,贈資德大夫、翰林學士、上護軍,追封魏郡公,諡文獻。

所著書曰《春秋地理原委》十卷、《語孟旁通》八卷、《皇極引用》八卷、《皇極疑事》四卷、《極學》十卷、《律呂律歷禮樂雜誌》三十卷、文集十卷。其於律,則究其始,研其義,長短清濁,周徑積實,各以類分,取經史之說以實之,而折衷其是非。其於歷,則謂造歷者皆從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為曆元,獨邵子以為天開於子,取日甲月子、星甲辰子,為元會運世之數,無朔虛,無閏余,率以三百六十為歲,而天地之盈虛,百物之消長,不能出乎其中矣。論閉物開物,則曰開於己,閉於戊;五,天之中也;六,地之中也;戊己,月之中星也。又分卦配之紀年,金之大定庚寅,交小過之初六;國朝之甲寅三月二十有三日寅時,交小過之九四。多先儒所未發,掇其要著於篇雲。

張特立,字文舉,東明人。初名永,避金衛紹王諱,易今名。中泰和進士,為偃師主簿。改宣德州司候。州多金國戚,號難治,特立至官,俱往謁之。有五將軍率家奴劫民群羊,特立命大索閭里,遂過將軍家,溫言誘之曰:“將軍宅寧有盜羊者邪,聊視之以杜眾口。”潛使人索其後庭,得羊數十。遂縛其奴系獄,其子匿他舍,捕得之,以近族得減死論。豪貴由是遵法,民賴以全。正大初,遷洛陽令。時軍旅數起,郡縣窘迫,東帥紇石烈牙兀又侮慢儒士。會移鎮陝右,道經洛陽,見特立淳古,不禮之,遽責令治糗具,期三日足,後期如軍法。縣民素賢特立,爭輸於庭,帥大奇之。既而拜監察御史,首言世宗諸孫不宜幽囚;尚書右丞顏盞石魯與細民爭田,參知政事徒單兀典諂事近習,皆當罷黜。執政者忌之。會平章政事白撒犒軍陝西,特立又劾其掾不法。白撒訴於世宗,言特立所言事失實,世宗宥之,遂歸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