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十六卷 范巨卿雞黍死生交


辭親別弟到山陽,千里迢迢窖夢長。豈為友朋輕骨肉?只因信義迫中腸。
沿路上飢不擇食,寒不思衣。夜宿店舍,雖夢中亦哭。每曰早起趕程,恨不得身生兩翼。行了數日,到了山陽。問巨卿何處住,徑奔至其家門首。見門戶鎖著,問及鄰人。鄰人曰:“巨卿死己過二七,其妻扶靈樞,往郭外去下葬。送葬之人,尚自未回。”劭問了去處,奔至郭外,望見山林前新築一所土牆,牆外有數十人,面面相覷,各有驚異之狀。劭汗流如雨,走往觀之。見一婦人,身披重孝。一子約有十七八歲,伏棺而哭。元伯大叫曰:“此處莫非范巨卿靈樞乎?”其婦曰:“來者莫非張元伯乎?”張曰:“張劭自來不曾到此,何以知名姓耶?”婦泣曰:“此夫主再一之遺言也。夫主范巨卿,自洛陽回,常談賢叔盛德。前者重陽曰,夫主忽舉止失措。對妻曰:‘我失卻元伯之大信,徒生何益!常聞人不能行千里,吾寧死,不敢有誤雞黍之約。死後且不可葬,持元伯來見我屍,方可人士。今日己及二七,人勸云:“元伯不知何曰得來,先葬訖,後報知未晚。’因此扶樞到此。眾人拽植入金井,並不能動,因此停住墳前,眾都驚怪。見叔叔遠來如此慌速,必然是也。”元怕乃哭倒於地。婦亦大慟,送殯之人,無不下淚。
元伯於囊中取錢,令買祭物,香燭紙帛,陳列於前。取出祭文,酹酒再拜,號泣而讀。文曰:
維某年月曰,契弟張劭,謹以炙雞絮酒,致祭於仁兄巨卿范君之靈曰:於維巨卿,氣賃虹霓,義高雲漢。幸傾蓋於窮途,締盍淳于荒店。黃花九日,肝矚相盟;青劍三秋,頭顱可斷。堪憐月下淒涼,恍似曰司眷戀。弟今辭母,來尋碧水青松;兄亦囑妻,仁望素車自練。故友那堪死別,誰將金石盟寒?大夫自是生輕,欲把昆吾鍔按。歷乾百而不磨,期一言之必踐。倘靈爽之憂存,料冥途之長伴。嗚呼哀哉!尚饗。
元伯發棺視之,哭聲慟地。回顧嫂曰:“兄為弟亡,豈能獨生耶?囊中己具棺槨之費,願嫂垂憐,不棄鄙賤,將劭葬於兄側,乎生之大幸也。”嫂曰:“叔何放出此言也?”勛曰:“吾志己決,請勿驚疑。”言訖,掣佩刀自則而死。眾皆驚愕,為之設祭,具衣棺營葬於巨卿墓中。
本州太守聞知,將此事表奏。明帝憐其信義深重,兩生雖不登第,亦可褒贈,以勵後人。范巨卿贈山陽伯,張元伯贈汝南伯。墓前建廟,號“信義之祠”,墓號“信義之墓。”旌表門閭。官給衣糧,以膳其子。巨卿子范純綬,及第進士,官鴻臚寺卿。至今山陽古蹟猶存,題詠極多。惟有無名氏《踏莎行》一詞最好,詞云:
千里途遙,隔年期遠,片首相許心無變。寧將信義托遊魂,堂中雞黍空勞勸。月暗燈昏,淚痕如線,死生雖隔情何限。靈輀若候故人來,黃泉一笑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