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


趙正只聞得房裡一陣臭氣,尋來尋去,床底下一個大缸。
探手打一摸,一顆人頭;又打一摸,一隻人手共人腳。趙正搬出後門頭,都把索子縛了,掛在後門屋檐上。關了後門,再入房裡,只聽得婦女道:“二哥,好下手!”侯興道:“二嫂,使未得!更等他落忽些個。”婦女道:“二哥,看他今日把出金銀釵子,有二三百隻。今夜對副他了,明日且把來做一頭戴,教人唱采則個。”趙正聽得道:“好也!他兩個要恁地對副我性命,不妨得。”
侯興一個兒子,十來歲,叫做伴哥,發脾寒,害在床上。
趙正去他房裡,抱那小的安在趙正床上,把被來蓋了,先走出後門去。不多時,侯興渾家把著一碗燈,侯興把一把劈柴大斧頭,推開趙正房門,見被蓋著個人在那裡睡,和被和人,兩下斧頭,砍做三段。侯興揭起被來看了一看,叫聲:“苦也!
二嫂,殺了的是我兒子伴哥!”兩夫妻號天灑地哭起來。趙正在後門叫道:“你沒事自殺了兒子則甚?趙正卻在這裡。”侯興聽得焦燥,拿起劈柴斧趕那趙正,慌忙走出後門去,只見撲地撞著侯興額頭,看時卻是人頭、人腳、人手掛在屋檐上、一似鬧竿兒相似。侯興教渾家都搬將入去,直上去趕。
趙正見他來趕,前頭是一派溪水。趙正是平江府人,會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裡。後頭侯興也跳在水裡來趕。趙正一分一蹬,頃刻之間,過了對岸。侯興也會水,來得遲些個。趙正先走上岸,脫下衣裳擠教乾。侯興趕那趙正,從四更前後,到五更二點時候,趕十一二里,直到順天新鄭門一個浴堂。趙正入那浴堂里洗面,一道烘衣裳。正洗面間,只見一個人把兩隻手去趙正兩腿上打一掣,掣番趙正。趙正見侯興來掣他,把兩禿膝樁番侯興,倒在下面,只顧打。
只見一個獄家院子打扮的老兒進前道:“你們看我面放手罷。”趙正和侯興抬頭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師父宋四公,一家唱個大喏,直下便拜。宋四公勸了,將他兩個去湯店裡吃盞湯。侯興與師父說前面許多事。宋四公道:“如今一切休論。
則是趙二哥明朝入東京去,那金梁橋下,一個賣酸餡的,也是我們行院,姓王,名秀。這漢走得樓閣沒賽,起個渾名,喚做‘病貓兒’。他家在大相國寺後面院子裡祝他那賣酸餡架兒上一個大金絲罐,是定州中山府窖變了燒出來的,他惜似氣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趙正道:“不妨。”等城門開了,到日中前後,約師父只在侯興處。
趙正打扮做一個磚頂背系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走到金梁橋下,見一抱架兒,上面一個大金絲罐,根底立著一個老兒:鄆州單青紗現頂兒頭巾,身上著一領筩楊柳子布衫。腰裡玉井欄手巾,抄著腰。
趙正道:“這個便是王秀了。”趙正走過金架橋來,去米鋪前撮幾顆紅米,又去菜擔上摘些個葉子,和米和葉子,安在口裡,一處嚼教碎。再走到王秀架子邊,漾下六文錢,買兩個酸餡,特骨地脫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上一文錢,被趙正吐那米和菜在頭巾上,自把了酸餡去。卻在金梁橋頂上立地,見個小的跳將來,趙正道:“小哥,與你五文錢,你看那賣酸餡王公頭巾上一堆蟲蟻屎,你去說與他,不要道我說。”
那小的真箇去說道:“王公,你看頭巾上。”王秀除下頭巾來,只道是蟲蟻屎,入去茶坊里揩抹了。走出來架子上看時,不見了那金絲罐。
原來趙正見王秀入茶坊去揩那頭巾,等他眼慢,拿在袖子裡便行,一徑走往侯興家去。宋四公和侯興看了,吃一驚。
趙正道:“我不要他的,送還他老婆休!”趙正去房裡換了一頂搭颯頭巾,底下舊麻鞋,著領舊布衫,手把著金絲罐,直走去大相國寺後院子裡。見王秀的老婆,唱個喏了道:“公公教我歸來,問婆婆取一領新布衫、汗衫、褲子、新鞋襪,有金絲罐在這裡表照。”婆子不知是計,收了金絲罐,取出許多衣裳,分付趙正。趙正接得了,再走去見宋四公和侯興道:“師父,我把金絲罐去他家換許多衣裳在這裡。我們三個少間同去送還他,博個笑聲。我且著了去閒走一回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