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四十卷 沈小霞相會出師表


李萬忍著肚飢守到晚,並無訊息。看看日沒黃昏,李萬腹中餓極了,看見間壁有個點心店兒,不免脫下布衫,抵當幾文錢的火燒來吃。去不多時,只聽得打門聲響,急跑來看,馮家大門已閉上了。李萬道:“我做了一世的公人,不曾受這般嘔氣。主事是多大的官兒,門上直恁作威作勢?也有那沈公子好笑,老婆行李都在下處,既然這裡留宿,信也該寄一個出來。事已如此,只得在房檐下胡亂過一夜,天明等個知事的管家出來,與他說話。”此時十月天氣,雖不甚冷,半夜裡起一陣風,簌簌的下幾點微雨,衣服都沾濕了,好生淒楚。
捱到天陰雨止,只見張千又來了。卻是聞氏再三再四催逼他來的。張千身邊帶了公文解批,和李萬商議,只等開門,一擁而入,有廳上大驚小怪,高聲發話。老門公攔阻不往,一時間家中大小都聚集來,七嘴八張,好不熱鬧。街上人聽得宅里鬧炒,也聚攏來,圍住大門外閒看。驚動了那有仁有義守孝在家的馮主事,從裡面踱將出來。且說馮主事怎生模樣:頭帶梔子花匾摺孝頭巾,身穿反摺縫稀眼粗麻衫,腰系麻繩,足著草履。
眾家人聽得咳嗽響,道一聲:“老爺來了。”都分立在兩邊。主事出廳問道:“為甚事在此喧嚷?”張千、李萬上前施禮道:“馮爺在上,小的是奉宣大總督爺公文來的,到紹興拿得欽犯沈襄,經由貴府。他說是馮爺的年侄,要來拜望。小的不敢阻擋,容他進見。自昨日上午到宅,至今不見出來,有誤程限,管家們又不肯代稟。伏乞老爺天恩,快些打發上路。”
張千便在胸前取出解批和官文呈上。馮主事看了,問道:“那沈襄可是沈經歷沈煉的兒子么?”李萬道:“正是。”馮主事掩著兩耳,把舌頭一伸,說道:“你這班配軍,好不知利害!那沈襄是朝廷欽犯,尚猶自可。他是嚴相國的仇人,那個敢容納他在家?他昨日何曾到我家來?你卻亂話,官府聞知傳說到嚴府去,我是當得起他怪的?你兩個配軍,自不小心,不知得了多少錢財,買放了要緊人犯,卻來圖賴我!”叫家童與他亂打那配軍出去:“把大門閉了,不要惹這閒是非,嚴府知道不是當要!”馮主事一頭罵,一頭走進宅去了。大小家人,奉了主人之命,推的推,恓的恓,霎時間被眾人擁出大門之外,閉了門,兀自聽得嘈嘈的亂罵。
張千、李萬面面相覷,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進。張千埋怨李萬道:“昨日是你一力攛掇,教放他進城,如今你自去尋他。”李萬道:“且不要埋怨,和你去問他老婆,或者曉得他的路數,再來抓尋便了。”張千道:“說得是,他是恩愛的夫妻。昨夜漢子不回,那婆娘暗地流淚,巴巴的獨坐了兩三個更次。他漢子的行藏,老婆豈有不知?”兩個一頭說話,飛奔出城,復到飯店中來。
卻說聞氏在店房裡面聽得差人聲音,慌忙移步出來,問道:“我官人如何不來?”張千指李萬道:“你只問他就是。”李萬將昨日往毛廁出恭,走慢了一步,到馮主事家起先如此如此,以後這般這般,備細說了。張千道:“今早空肚皮進城,就吃了這一肚寡氣。你丈夫想是真箇不在他家了,必然還有個去處,難道不對小娘子說的?小娘子趁早說來,我們好去抓尋。”說猶未了,只見聞氏噙著眼淚,一雙手扯往兩個公人叫道:“好,好!還我丈夫來!”張千、李萬道:“你丈夫自要去拜什麼年伯,我們好意容他去走走,不知走向那裡去了,連累我們,在此著急,沒處抓尋。你到問我要丈夫,難道我們藏過了他?說得好笑!”將衣袂掣開,氣忿忿地對虎一般坐下。
聞氏到走在外面,攔住出路,雙足頓地,放聲大哭,叫起屈來。老店主聽得,忙來解勸。聞氏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丈夫三十無子,娶奴為妾。奴家跟了他二年了,幸有三個多月身孕,我丈夫割捨不下,因此奴家千里相從。一路上寸步不離,昨日為盤纏缺少,要去見那年伯,是李牌頭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