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卷二 任賢第三 凡八章



王珪,太原祁縣人也,武德中,為隱太子中允,甚為建成所禮。後以連其陰謀事,流於巂州。建成誅後,太宗即位,召拜諫議大夫。每推誠盡節,多所獻納。珪嘗上封事切諫,太宗謂曰:"卿所論皆中朕之失,自古人君莫不欲社稷永安,然而不得者,只為不聞己過,或聞而不能改故也。今朕有所失,卿能直言,朕復聞過能改,何慮社稷之不安乎?"太宗又嘗謂珪曰:"卿若常居諫官,朕必永無過失。"顧待益厚。貞觀元年,遷黃門侍郎,參預政事,兼太子右庶子。二年,進拜侍中。時房玄齡、魏徵、李靖、溫彥博、戴胄與珪同知國政,嘗因侍宴,太宗謂珪曰:"卿識鑒精通,尤善談論,自玄齡等,鹹宜品藻。又可自量孰與諸子賢?"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每以諫諍為心,恥君不及堯、舜、臣不如魏徵。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必舉,臣不如戴胄。至如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一日之長。"太宗深然其言,群公亦各以為盡己所懷,謂之確論。

李靖,京兆三原人也。大業末,為馬邑郡丞。曾高祖為太原留守,靖觀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鎖上變,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通而止。高祖克京城,執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起義兵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太宗亦加救靖,高祖遂舍之。武德中,以平蕭銑、輔公祏功,歷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太宗嗣位,召拜刑部尚書。貞觀二年,以本官檢校中書令。三年,轉兵部尚書,為代州行軍總管,進擊突厥定襄城,破之。突厥諸部落俱走磧北。北擒隋齊王暕之子楊道政,及煬帝蕭後,送於長安,突利可汗來降,頡利可汗僅以身遁。太宗謂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名書竹帛。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克復定襄,威振北狄,實古今未有,足報往年渭水之役矣。"以功進封代國公。此後,頡利可汗大懼,四年,退保鐵山,遣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頡利。頡利雖外請降,而心懷疑貳。詔遣鴻臚卿唐儉、攝戶部尚書將軍安修仁慰諭之,靖謂副將張公謹曰:"詔使到彼,虜必自寬,乃選精騎齎二十日糧,引兵自白道襲之。"公謹曰:"既許其降,詔使在彼,未宜討擊。"靖曰:"此兵機也,時不可失。"遂督軍疾進。行至陰山,遇其斥候千餘帳,皆俘以隨軍。頡利見使者甚悅,不虞官兵至也。靖前鋒乘霧而行,去其牙帳七里,頡利始覺,列兵未及成陣,單馬輕走,虜眾因而潰散。斬萬餘級,殺其妻隋義成公主,俘男女十餘萬,斥土界自陰山至於大漠,遂滅其國。尋獲頡利可汗於別部落,餘眾悉降。太宗大悅,顧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突厥強梁,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頡利,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于稽顙,恥其雪乎!"群臣皆稱萬歲。尋拜靖光祿大夫、尚書右僕射,賜實封五百戶。又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征吐谷渾,大破其國。改封衛國公。及靖身亡,有詔許墳塋制度依漢衛、霍故事,築闕象突厥內燕然山、吐谷渾內積石二山,以旌殊績。

虞世南,會稽餘姚人也。貞觀初,太宗引為上客。因開文館,館中號為多士,鹹推世南為文學之宗。授以記室,與房玄齡對掌文翰。嘗命寫《列女傳》以裝屏風,於時無本,世南暗書之,一無遺失。貞觀七年,累遷秘書監,太宗每機務之隙,引之談論,共觀經史。世南雖容貌懦弱,如不勝衣,而志性抗烈,每論及古先帝王為政得失,必存規諷,多所補益。及高祖晏駕,太宗執喪過禮,哀容毀顇,久替萬機,文武百寮,計無所出,世南每入進諫,太宗甚嘉納之,益所親禮。嘗謂侍臣曰:"朕因暇日,每與虞世南商榷古今,朕有一言之善,世南未嘗不悅,有一言之失,未嘗不悵恨。其懇誠若此,朕用嘉焉。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治?"太宗嘗稱世南有五絕: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學,四曰詞藻,五曰書翰。及卒,太宗舉哀於別次,哭之甚慟。喪事官給,仍賜以東園秘器,贈禮部尚書,謚曰文懿。太宗手敕魏王泰曰:"虞世南於我,猶一體也。拾遺補闕,無日暫忘,實當代名臣,人倫準的。吾有小善,必將順而成之;吾有小失,必犯顏而諫之。今其雲亡,石渠、東觀之中,無復人矣,痛惜豈可言耶!"未幾,太宗為詩一篇,追思往古理亂之道,既而嘆曰:"鍾子期死,伯牙不復鼓琴。朕之此篇,將何所示?"因令起居褚遂良詣其靈帳讀訖焚之,其悲悼也若此。又令與房玄齡、長孫無忌、杜如晦、李靖等二十四人,圖形於凌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