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卷十八 列傳第十



大統之後,思政雖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舊,每不自安。太祖曾在同州,與群公宴集,出錦罽及雜綾絹數段,命諸將樗蒱取之。物既盡,太祖又解所服金帶,令諸人遍擲,曰:"先得盧者,即與之。"群公將遍,莫有得者。次至思政,乃斂容跪坐而自誓曰:"王思政羈旅歸朝,蒙宰相國士之遇,方願盡心效命,上報知己。若此誠有實,令宰相賜知者,願擲即為盧;若內懷不盡,神靈亦當明之,使不作也,便當殺身以謝所奉。"辭氣慷慨,一坐盡驚。即拔所佩刀,橫於膝上,攬樗蒱,拊髀擲之。比太祖止之,已擲為盧矣。徐乃拜而受。自此之後,太祖期寄更深。轉驃騎將軍。令募精兵,從獨孤信取洛陽,仍共信鎮之。及河橋之戰,思政下馬,用長槊左右橫擊,一擊踣數人。時陷陣既深,從者死盡,思政被重創悶絕。會日暮,敵將收軍。思政久經軍旅,每戰唯著破弊甲,敵人疑非將帥,故免。有帳下督雷五安於戰處哭求思政,會其已蘇,遂相得。乃割衣裹創,扶思政上馬,夜久方得還。仍鎮弘農。思政以玉壁地在險要,請築城。即自營度,移鎮之。遷并州刺史,仍鎮玉壁。八年,東魏來寇,思政守御有備,敵人晝夜攻圍,卒不能克,乃收軍還。以全城功,受驃騎大將軍。復命思政鎮弘農。於是修城郭,起樓櫓,營田農,積芻秣,凡可以守御者,皆具焉。弘農之有備,自思政始也。

十二年,加特進、荊州刺史。州境卑濕,城塹多壞。思政方命都督藺小歡督工匠繕治之。掘得黃金三十斤,夜中密送之。至旦,思政召佐吏以金示之,曰"人臣不宜有私",悉封金送上。太祖嘉之,賜錢二十萬。思政之去玉壁也,太祖命舉代己者,思政乃進所部都督韋孝寬。其後東魏來寇,孝寬卒能全城。時論稱其知人。

十三年,侯景叛東魏,擁兵梁、鄭,為東魏所攻。景乃請援乞師。當時未即應接。思政以為若不因機進取,後悔無及。即率荊州步騎萬餘,從魯關向陽翟。思政入守潁川。景引兵向豫州,外稱略地,乃密遣送款於梁。思政分布諸軍,據景七州十二鎮。太祖乃以所授景使持節、太傅、大將軍、兼尚書令、河南大行台、河南諸軍事,回授思政。思政並讓不受。頻使敦喻,唯受河南諸軍事。

東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紹宗、儀同劉豐生等,率步騎十萬來攻潁川。城內臥鼓偃旗,若無人者。岳恃其眾,謂一戰可屠,乃四面鼓譟而上。思政選城中驍勇,開門出突。岳眾不敢當,引軍亂退。岳知不可卒攻,乃多修營壘。又隨地勢高處,築土山以臨城中。飛梯火車,晝夜攻之。思政亦作火〈矛贊〉,因迅風便投之土山。又以火箭射之,燒其攻具。仍募勇士,縋而出戰。岳眾披靡,其守土山人亦棄山而走。齊文襄更益岳兵,堰洧水以灌城。城中水泉涌溢,不可防止。懸釜而炊,糧力俱竭。慕容紹宗、劉豐生及其將慕容永珍共乘樓船以望城內,令善射者俯射城中。俄而大風暴起,船乃飄至城下。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窮急,投水而死。豐生浮向土山,復中矢而斃。生擒永珍。思政謂之曰:"仆之破亡,在於晷漏。誠知殺卿無益,然人臣之節,守之以死。"乃流涕斬之。並收紹宗等屍,以禮埋瘞。

齊文襄聞之,乃率步騎十一萬來攻。自至堰下,督勵士卒。水壯,城北面遂崩。水便滿溢,無措足之地。思政知事不濟,率左右據土山,謂之曰:"吾受國重任,本望平難立功。精誠無感,遂辱王命。今力屈道窮,計無所出。唯當效死,以謝朝恩。"因仰天大哭。左右皆號慟。思政西向再拜,便欲自刎。先是,齊文襄告城中人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重賞。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近左右,皆從大戮。"都督駱訓謂思政曰:"公常語訓等,但將我頭降,非但得富貴,亦是活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言,公豈不哀城中士卒也!"固共止之,不得引決。齊文襄遣其常侍趙彥深就土山執手申意。引見文襄,辭氣慷慨,無撓屈之容。文襄以其忠於所事,禮遇甚厚。

思政初入潁川,士卒八千人,城既無外援,亦無叛者。思政常以勤王為務,不營資產。嘗被賜園地,思政出征後,家人種桑果。及還,見而怒曰:"匈奴未滅,去病辭家,況大賊未平,何事產業!"命左右拔而棄之。故身陷之後,家無畜積。及齊受禪,以為都官尚書。子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