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卷四十二 列傳第三十四



大圜深信因果,心安閒放。嘗言之曰:

拂衣褰裳,無吞舟之漏網;掛冠懸節,慮我志之未從。儻獲展禽之免,有美慈明之進。如蒙北叟之放,實勝濟南之徵。其故何哉?夫閭閻者有優遊之美,朝廷者有簪佩之累,蓋由來久矣。留侯追蹤於松子,陶朱成術於辛文,良有以焉。況乎智不逸群,行不高物,而欲辛苦一生,何其僻也。

豈如知足知止,蕭然無累。北山之北,棄絕人間,南山之南,超逾世網。面修原而帶流水,倚郊甸而枕平皋,築蝸舍於叢林,構環堵於幽薄。近瞻煙霧,遠睇風雲。藉纖草以蔭長松,結幽蘭而援芳桂。仰翔禽於百仞,俯泳鱗於千尋。果園在後,開窗以臨花卉;蔬圃居前,坐檐而看灌甽。二頃以供饘粥,十畝以給絲麻。侍兒五三,可充紝織;家僮數四,足代耕耘。沽酪牧羊,協潘生之志;畜雞種黍,應莊叟之言。獲菽尋汜氏之書,露葵征尹君之錄。烹羔豚而介春酒,迎伏臘而候歲時。披良書,探至賾,歌纂纂,唱烏烏,可以娛神,可以散慮。有朋自遠,揚榷古今。田畯相過,劇談稼穡。斯亦足矣,樂不可支。永保性命,何畏憂責。豈若蹙足入絆,申脰就羈,游帝王之門,趨宰衡之勢。不知飄塵之少選,寧覺年祀之斯須。萬物營營,靡存其意,天道昧昧,安可問哉。

嗟乎!人生若浮雲朝露,寧俟長繩系景,實不願之。執燭夜遊,驚其迅邁。百年何幾,擎跽曲拳,四時如流,俯眉躡足。出處無成,語默奚當。非直丘明所恥,抑亦宣尼恥之。

建德四年,除滕王逌友。逌嘗問大圜曰:"吾聞湘東王作《梁史》,有之乎?余傳乃可抑揚,帝紀奚若?隱則非實,記則攘羊。"對曰:"言者之妄也。如使有之,亦不足怪。昔漢明為《世祖紀》,章帝為《顯宗紀》,殷鑑不遠,足為成例。且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彰於四海,安得而隱之?如有不彰,亦安得而不隱?蓋子為父隱,直在其中;諱國之惡,抑又禮也。"逌乃大笑。

其後大軍東討,攻拔晉州。或問大圜曰:"齊遂克不?"對曰:"高歡昔以晉州肇基偽跡,今本既拔矣,能無亡乎。所謂以此始者必以此終也。"居數月,齊氏果滅。聞者以為知言。宣政元年,增邑通前二千二百戶。隋開皇初,拜內史侍郎,出為西河郡守。尋卒。

大圜性好學,務於著述。撰《梁舊事》三十卷,《寓記》三卷、《士喪儀注》五卷、《要決》兩卷,並文集二十卷。大封位至開府儀同三司。大象末,為陳州刺史。

宗懍,字元懍,南陽涅陽人也。八世祖承,永嘉之亂,討陳敏有功,封柴桑縣侯,除宜都郡守。尋卒官,子孫因居江陵。父高之,梁山陰令。懍少聰敏,好讀書,晝夜不倦。語輒引古事,鄉里呼為小兒學士。梁普通六年,舉秀才,以不及二宮元會,例不對策。及梁元帝鎮荊州,謂長史劉之遴曰:"貴鄉多士,為舉一有意少年。"之遴以懍應命。即日引見,令兼記室。嘗夕被召宿省,使制《龍川廟碑》,一夜便就,詰朝呈上。梁元帝嘆美之。及移鎮江州,以懍為刑獄參軍,兼掌書記。歷臨汝、建成、廣晉三縣令。遭母憂去職。哭輒嘔血,兩旬之內,絕而復甦者三。每旦有群烏數千,集於廬舍,候哭而來,哭止而去。時論稱之,以為孝感所致。

梁元帝重牧荊州,以懍為別駕、江陵令。及帝即位,擢為尚書侍郎。又手詔曰:"昔扶柳開國,止曰故人,西鄉胙土,本由賓客。況事涉勛庸,而無爵賞?尚書侍郎宗懍,亟有帷幄之謀,誠深股肱之寄。從我於邁,多歷歲時。可封信安縣侯,邑一千戶。"累遷吏部郎中、五兵尚書、吏部尚書。初侯景平後,梁元帝議還建業,唯懍勸都渚宮,以其鄉里在荊州故也。

及江陵平,與王褒等入關。太祖以懍名重南土,甚禮之。孝閔帝踐阼,拜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世宗即位,又與王褒等在麟趾殿刊定群書。數蒙宴賜。保定中卒,年六十四。有集二十卷,行於世。

劉璠,字寶義,沛國沛人也。六世祖敏,以永嘉喪亂,徙居廣陵。父臧,性方正,篤志好學,居家以孝聞。梁天監初,為著作郎。璠九歲而孤,居喪合禮。少好讀書,兼善文筆。年十七,為上黃侯蕭曄所器重。范陽張綰,梁之外戚,才高口辯,見推於世。以曄之懿貴,亦假借之。璠年少未仕,而負才使氣,不為之屈。綰嘗於新渝侯坐,因酒後詬京兆杜騫曰:"寒士不遜。"璠厲色曰:"此坐誰非寒士?"璠本意在綰,而曄以為屬已,辭色不平。璠曰:"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也!"遂拂衣而去。曄辭謝之,乃止。後隨曄在淮南,璠母在建康遘疾,璠弗之知。嘗忽一日舉身楚痛,尋而家信至,雲其母病。璠即號泣戒道,絕而又蘇。當身痛之辰,即母死之日也。居喪毀瘠,遂感風氣。服闋後一年,猶杖而後起,及曄終於毗陵,故吏多分散,璠獨奉曄喪還都,墳成乃退。梁簡文時在東宮,遇曄素重,諸不送者皆被劾責,唯璠獨被優賞。解褐王國常侍,非其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