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陳紀十 起閼逢執徐,盡著雍涒灘,凡五年



初,隋主受禪以來,與陳鄰好甚篤,每獲陳諜,皆給衣馬禮遣之,而高宗猶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師入寇;會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師,遣使赴吊,書稱姓名頓首。帝答之益驕,書末云:"想彼統內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悅,以示朝臣。上柱國楊素以為主辱臣死,再拜請罪。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對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登入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

於是楊素、賀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勱、虢州刺史崔仲方等爭獻平江南之策。仲方上書曰:"今唯須武昌以下,蘄、和、滁、方、吳、海等州,更帖精兵,密營度計;益、信、襄、荊、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張形勢,為水戰之具。蜀、漢二江是其上流,水路衝要,必爭之所。賊雖於流頭、荊門、延洲、公安、巴陵、隱磯、夏首、蘄口、湓城置船,然終聚漢口、峽口,以水戰大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須擇便橫渡;如擁眾自衛,上江水軍鼓行以前。彼雖恃九江、五湖之險,非德無以為固;徒有三吳、百越之兵,無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為基州刺史。

及受蕭岩等降,隋主益忿,謂高熲曰:"我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柿於江,曰:"若彼懼而能改,吾復何求!"

楊素在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餘尺;左右前後置六拍竿,並高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次曰"黃龍",置兵百人。自餘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晉州刺史皇甫續將之官,稽首言陳有三可滅。帝問其狀,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無道,二也;納叛臣蕭岩,於我有詞,三也。陛下若命將出師,臣願展絲髮之效!"隋主勞而遣之。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草久塞,忽然自開。帝惡之,乃自賣於佛寺為奴以厭之。又於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級浮圖;未畢,火從中起而焚之。

吳興章華,好學,善屬文。朝臣以華素無伐閱,競排詆之,除大市令。華鬱郁不得志,上書極諫,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東定吳會,西破王琳,高宗克復淮南,闢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於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於嬖寵,惑於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三妃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復游於姑蘇矣!"帝大怒,即日斬之。

禎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

春,正月,辛巳,立皇子為東陽王,恬為錢塘王。遣散騎常侍袁雅等聘於隋;又遣騎常侍九江周羅睺將兵屯峽口,侵隋峽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騎常侍程尚賢等來聘。

戊寅,隋主下詔曰:"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奪閭閻,資產俱竭,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志。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盪疆場;晝伏夜遊,鼠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授律,應機誅殄;在斯一舉,永清吳越。"又送璽書暴帝二十惡;仍散寫詔書三十萬紙,遍諭江外。

太子胤,性聰敏,好文學,然頗有過失;詹事袁憲切諫,不聽。時沈後無寵,而近侍左右數於東宮往來,太子亦數使人至後所,帝疑其怨望,甚惡之。張、孔二貴妃日夜構成後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於外助之。帝欲立張貴妃子始安王深為嗣,嘗從容言之。吏部尚書蔡征順旨稱讚,袁憲厲色折之曰:"皇太子,國家儲副,億兆宅心,卿是何人,輕言廢立!"帝卒從征議。夏,五月,庚子,廢太子胤為吳興王,立揚州刺史始安王深為太子。征,景歷之子也。深亦聰惠,有志操,容止儼然,雖左右近侍未嘗見其喜慍。帝聞袁憲嘗諫胤,即日用憲為尚書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