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六十三 起昭陽大淵獻,盡閼逢困敦七月,凡一年有奇



黃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書,自言:"嘗問淮西將董重製以三州之眾四歲不破之由,重質以為由朝廷徵兵太雜,客軍數少,既不能自成一軍,事須貼付地主。勢贏力弱,心志不一,多致敗亡。故初戰二年以來,戰則必勝,是多殺客軍。及二年已後,客軍殫少,止與陳許、河陽全軍相搏,縱使唐州兵不能因虛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時朝廷若使鄂州、壽州、唐州只保境,不用進戰,但用陳許、鄭滑兩道全軍,貼以宣、潤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歲,無蔡州矣。今者上黨之叛,復與淮西不同。淮西為寇僅五十歲,其人味為寇之腴,見為寇之利,風俗益固,氣焰已成,自以為天下之兵莫與我敵,根深源闊,取之固難。夫上黨則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柰;建中之後,每奮忠義。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悅,走朱滔,常以孤窮寒苦之軍,橫折河朔強梁之眾。以此證驗,人心忠赤,習尚專一,可以盡見。劉悟卒,從諫求繼,與扶同者,只鄆州隨來中軍二千耳。值寶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餘歲,風俗未改,故老尚存,雖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雖盡節效順,亦不過圍一城,攻一堡,繫纍稚老而已。若使河陽萬人為壘,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塹,勿與之戰。只以忠武、武寧兩軍,貼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潤二千弩手,徑搗上黨,不過數月,必覆其巢穴矣!"時德裕制置澤潞,亦頗采牧言。

上雖外尊寵仇士良,內實忌惡之。士良頗覺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詔以左衛上將軍兼內侍監、知省事。

李德裕言於上曰:"議者皆雲劉悟有功,稹未可亟誅,宜全恩禮。請下百官議,以盡人情。"上曰:"悟亦何功,當時迫於救死耳,非素心徇國也。籍使有功,父子為將相二十餘年,國家報之足矣,稹何得復自言!朕以為凡有功當顯賞,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誠得理國之要。"

五月,李德裕言太子賓客、分司李宗閔與劉從諫交通,不宜置之東都。戊戌,以宗閔為湖州刺史。

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以步騎三千守萬善;河東節度使劉沔步騎二千守芒車關,步兵一千五百軍榆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以步騎三千守臨洺,掠堯山;河中節度使陳夷行以步騎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制削奪劉從諫及子稹官爵,以元逵為澤潞北面招討使,何弘敬為南面招討使,與夷行、劉沔、茂元合力攻討。先是河北諸鎮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弔祭使,次冊贈使、宣慰使繼往商度軍情。必不可與節,則別除一官;俟軍中不聽出,然後始用兵。故常及半歲,軍中得繕完為備。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開諭,上即命下詔討之。王元逵受詔之日,出師屯趙州。

壬寅,以翰林學士承旨崔鉉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鉉,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學士韋琮,以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樞密皆不之知。時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皆願愨,不敢預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劉、楊懦怯,墮敗舊風故也。"悰,乾度之子也。

以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晉絳行營諸軍節度招討使。劉沔自代州還太原。

築望仙台于禁中。

六月,王茂元遣兵馬使馬繼等將步騎二千軍於天井關南科斗店,劉稹遣衙內十將薛茂卿將親軍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將軍溫仵合入貢。上賜之書,諭以速平回鶻、黑車子,乃遣使行冊命。

癸酉,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內侍監致仕。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它事,然後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蜚疏斥矣。"其黨拜謝而去。

丙子,詔王元逵、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齊進,劉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詔劉沔自將兵取仰車關路以臨賊境。

吐蕃鄯州節度使尚婢婢,世為吐蕃相,婢婢好讀書,不樂仕進,國人敬之。年四十餘,彝泰贊普強起之,使鎮鄯州。婢婢寬厚沉勇,有謀略,訓練士卒多精勇。論恐熱雖名義兵,實謀篡國,忌婢婢,恐襲其後,欲先滅之。是月,大舉兵擊婢婢,旌旗雜畜千里不絕。至鎮西,大風震電,天火燒殺裨將十餘人,雜畜以百數,恐熱惡之,盤桓不進。婢婢謂其下曰:"恐熱之來,視我如螻蟻,以為不足屠也。今遇天災,猶豫不進,吾不如迎伏以卻之,使其志益驕而不為備,然後可圖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師,且致書言:"相公舉義兵以匡國難,闔境之內,孰不向風!苟遣一介,賜之折簡,敢不承命!何必遠辱士眾,親臨下藩!婢婢資性愚僻,惟嗜讀書,先贊普授以藩維,誠為非據,夙夜慚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賜以骸骨,聽歸田骨,乃愜平生之素願也。"恐熱得書喜,遍示諸將曰:"婢婢惟把書券,安知用兵!待吾得國,當位以宰相,坐之於家,亦無所用也。"乃復為書,勤厚答之,引兵歸。婢婢聞之,撫髀笑曰:"我國無主,則歸大唐,豈能事此犬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