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六十一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唐紀六十一(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

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見近臣,然神識耗減,不能復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紓薨。

上以久旱,詔求致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為:"仍歲大旱,非聖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郯王經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雲仲言善《易》,上召見之。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號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倜儻尚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上見之,大悅,以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為諫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為,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至於仲言之惡,著於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欲食言。"對曰:"逢吉身為宰相,乃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別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王涯,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適見,色殊不懌而罷。始,涯聞上欲用仲言,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尋以仲言為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德裕將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適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豈復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閔以敵之。壬戌,詔征宗閔於興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庚寅,以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韓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孫;璩,德輿之子也。

乙巳,貢院奏進士複試詩賦,從之。

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丙午,以德裕為兵部尚書。

楊志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欲殺之,幕僚諫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志誠發取其財。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不許。

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元逵改父所為,事朝廷禮甚謹。

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袞衣及諸僣物。丁卯,流志誠於嶺南,道殺之。

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復以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復兼平章事。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患之,每嘆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並進,毀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潛移於人。於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為實,為誣;所進退者為賢,為不肖;其心為公,為私;其人為君子,為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如是,雖使之為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為,乃怨群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