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宋紀七 起強圉大淵獻,盡上章攝提格,凡四年
於是召浩前,臨詰之。浩惶惑不能對。允事事申明,皆有條理。帝命允為詔,誅浩及僚屬宗欽、段承根等,下至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為。帝頻使催切,允乞更一見,然後為詔。帝引使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餘釁,非臣敢知;若直以觸犯,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執允。太子為之拜請,帝意解,乃曰:"無斯人,當更有數千口死矣。"
六月,己亥,詔誅清河崔氏與浩同宗者無遠近,及浩姻家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並夷其族,餘皆止誅其身。執浩置檻內,送城南,衛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於行路。宗欽臨刑嘆曰:"高允其殆聖乎!"
它日,太子讓允曰:"人亦當知機。吾欲為卿脫死,既聞端緒,而卿終不從,激怒帝如此。每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夫史者,所以記人主善惡,為將來勸戒,故人主有所畏忌,慎其舉措。崔浩孤負聖恩,以私慾沒其廉潔,愛憎蔽其公直,此浩之責也。至於書朝廷起居,言國家得失,此為史之大體,未為多違。臣與浩實同其事,死生榮辱,義無獨殊。誠荷殿下再造之慈,違心苟免,非臣所願也。"太子動容稱嘆。允退,謂人曰:"我不奉東宮指導者,恐負翟黑子故也。"
初,冀州刺史崔賾,武城男崔模,與浩同宗而別族;浩常輕侮之,由是不睦。及浩誅,二家獨得免。賾,逞之子也。
辛丑,魏主北巡陰山。魏主既誅崔浩而悔之,會北部尚書宣城公李孝伯病篤,或傳已卒,魏主悼之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孝伯,順之從父弟也,自浩之誅,軍國謀議皆出孝伯,寵眷亞於浩。
初,車師大帥車伊洛世服於魏,魏拜伊洛平西將軍,封前部王。伊洛將入朝,沮渠無諱斷其路,伊洛屢與無諱戰,破之。無諱卒,弟安周奪其子乾壽兵,伊洛遣人說乾壽,乾壽遂帥其民五百餘家奔魏;伊洛又說李寶弟欽等五十餘人下之,皆送於魏。伊洛西擊焉耆,留其子歇守城。沮渠安周引柔然兵間道襲之,攻拔其城。歇走就伊洛,共收餘眾,保焉耆鎮,遣使上書於魏主,言:"為沮渠氏所攻,首尾八年,百姓飢窮,無以自存。臣今棄國出奔,得免者才三分之一,已至焉耆東境,乞垂賑救!"魏主詔開焉耆倉以賑之。
吐谷渾王慕利延為魏所逼,上表求入保越巂,上許之;慕利延竟不至。
上欲伐魏,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並勸之;左軍將軍劉康祖以為"歲月已晚,請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虜虐政,義徒並起。頓兵一周,沮向義之心,不可。"
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諫曰:"我步彼騎,其勢不敵。檀道濟再行無功,到彥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謨等,未逾兩將,六軍之盛,不過往時,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自有由,道濟美寇自資,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者唯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館穀弔民,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虜馬過河,即成擒也。"慶之又固陳不可。上使徐港之、江湛難之。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上大笑。太子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亦諫,上皆不從。
魏主聞上將北伐,復與上書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無厭,誘我邊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驅之使還。今聞彼欲自來,設能至中山及桑乾川,隨意而行,來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厭其區宇者,可來平城居,我亦往揚州,相與易。彼年已五十,未嘗出戶,雖自力而來,如三歲嬰兒,與我鮮卑生長馬上者果如何哉!更無餘物可以相與,今送獵馬十二匹並氈、藥等物。彼來道遠,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藥可自療也。"
秋,七月,庚午,詔曰:"虜近雖摧挫,獸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華戎表疏,歸訴困棘,跂望綏拯,潛相糾結以候王師;芮芮亦遣間使遠輸誠款,誓為掎角;經略之會,實在茲日。可遣寧朔將軍王玄謨帥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咨議參軍申坦水軍入河,受督於青、冀二州刺史蕭斌;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勒所部,東西齊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震盪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為眾軍節度。"坦,鍾之曾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