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四十九 起強圉閼八月,盡重光協洽,凡四年有奇



戊申,吐蕃帥羌、渾之眾寇隴州,連營數十里,京城震恐。九月,丁卯,遣神策將石季章戍武功,決勝軍使唐良臣戍百里城。丁巳,吐蕃大掠汧陽、吳山、華亭,老弱者殺之,或斷手鑿目,棄之而去,驅丁壯萬餘悉送安化峽西,將分隸羌、渾,乃告之曰:"聽爾東向哭辭鄉國。"眾大哭,赴崖谷死傷者千餘人。未幾,吐蕃之眾復至,圍隴州,刺史韓清沔與神策副將蘇太平夜出兵擊卻之。

上謂李泌曰:"每歲諸道貢獻,共直錢五十萬緡,今歲僅得三十萬緡。言此誠知失體,然宮中用度殊不足。"泌曰:"古者天子不私求財,今請歲供宮中錢百萬緡,願陛下不受諸道貢獻及罷宣索。必有所須,請降敕折稅,不使奸吏因緣誅剝。"上從之。

回紇合骨咄祿可汗屢求和親,且請婚。上未之許。會邊將告乏馬,無以給之,李泌言於上曰:"陛下誠用臣策,數年之後,馬賤於今十倍矣。"上曰:"何故?"對曰:"願陛下推至公之心,屈己徇人,為社稷大計,臣乃敢言。"上曰:"卿何自疑若是!"對曰:"臣願陛下北和回紇,南通雲南,西結大食、天竺,如此,則吐蕃自困,馬亦易致矣!"上曰:"三國當如卿言,至於回紇則不可。"泌曰:"臣固知陛下如此,所以不敢早言。為今之計,當以回紇為先,三國差緩耳。"上曰:"唯回紇卿勿言。"泌曰:"臣備位宰相,事有可否在陛下,何至不許臣言!"上曰:"朕於卿言皆聽之矣,至於和回紇,宜待子孫;於朕之時,則固不可!"泌曰:"豈非以陝州之恥邪!"上曰:"然。韋少華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朕豈能忘之!屬國家多難,未暇報之,和則決不可。卿勿更言!"泌曰:"害少華者乃牟羽可汗,陛下即位,舉兵入寇,未出其境,今合骨咄祿可汗殺之。然則今可汗乃有功於陛下,宜受封賞,又何怨邪!其後張光晟殺突董等九百餘人,合骨咄祿竟不敢殺朝廷使者,然則合骨咄祿固無罪矣。"上曰:"卿以和回紇為是,則朕固非邪?"對曰:"臣為社稷而言,若苛合取容,何以見肅宗、代宗於天上!"上曰:"容朕徐思之。"自是泌凡十五餘對,未嘗不論回紇事,上終不許。泌曰:"陛下既不許回紇和親,願賜臣骸骨。"上曰:"朕非拒諫,但欲與卿較理耳,何至遽欲去朕邪!"對曰:"陛下許臣言理,此固天下之福也。"上曰:"朕不惜屈己與之和,但不能負少華輩。"對曰:"以臣觀之,少華輩負陛下,非陛下負之也。"上曰:"何故?"對曰:"昔回紇葉護將兵助討安慶緒,肅宗但令臣宴勞之於元帥府,先帝未嘗見也。葉護固邀臣至其營,肅宗猶不許。及大軍將發,先帝始與相見。所以然者,彼戒狄豺狼也,舉兵入中國之腹,不得不過為之防也。陛下在陝,富於春秋,少華輩不能深慮,以萬乘元子徑造其營,又不先與之議相見之儀,使彼得肆其桀驁,豈非少華輩負陛下邪?死不足償責矣。且香積之捷,葉護欲引兵入長安,先帝親拜之於馬前以止之,葉護遂不敢入城。當時觀者十萬餘人,皆嘆息曰:'廣平王真華、夷主也!'然則先帝所屈者少,所伸者多矣。葉護乃牟羽之叔父也。牟羽身為可汗,舉全國之兵赴中原之難,故其志氣驕矜,敢責禮於陛下。陛下天資神武,不為之屈。當是之時,臣不敢言其它,若可汗留陛下於營中,歡飲十日,天下豈得不寒心哉!而天威所臨,豺狼馴擾,可汗母捧陛下於貂裘,叱退左右,親送陛下乘馬而歸。陛下以香積之事觀之,則屈己為是乎?不屈為是乎?陛下屈於牟羽乎?牟羽屈於陛下乎?"上謂李晟、馬燧曰:"故舊不宜相逢。朕素怨回紇,今聞泌言香積之事,朕自覺少理。卿二人以為何如?"對曰:"果如泌所言,則回紇似可恕。"上曰:"卿二人復不與朕,朕當奈何!"泌曰:"臣以為回紇不足怨,曏來宰相乃可怨耳。今回紇可汗殺牟羽,其國人有再復京城之勛,夫何罪乎!吐蕃幸國之災,陷河、隴數千里之地又引兵入京城,使先帝蒙塵於陝,此乃百代必報之仇,況其贊普至今尚存,宰相不為陛下別白言此,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紇,此為可怨耳。"上曰:"朕與之為怨已久,又聞吐蕃劫盟,今往與之和,得無復拒我,為夷狄之笑乎?"對曰:"不然。臣曩在彭原,今可汗為胡祿都督,與今國相白婆帝皆從聽護而來,臣待之頗親厚,故聞臣為相求和,安有復相拒乎!臣今請以書與之約:稱臣,為陛下子,每使來不過二百人,印馬不過千匹,無得攜中國人及商胡出塞。五者皆能如約,則主上必許和親。如此,威加北荒,旁讋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上曰:"自至德以來,與為兄弟之國,今一旦欲臣之,彼安肯和乎?"對曰:"彼思與中國和親久矣,其可汗、國相素信臣言,若其未諧,但應再發一書耳。"上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