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梁紀二 起旃蒙作噩,盡強圉大淵獻,凡三年



臨川王宏以帝弟將兵,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北人以為百數十年所未之有。軍次洛口,前軍克梁城,諸將欲乘勝深入,宏性懦怯,部分乖方。魏詔邢巒引兵渡淮,與中山王英合攻梁城。宏聞之,懼,召諸將議鏇師。呂僧珍曰:"知難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為然。"柳惔曰:"自我大眾所臨,何城不服,何謂難乎!"裴邃曰:"是行也,固敵是求,何難之避!"馬仙琕曰:"王安得亡國之言!天子掃境內以屬王,有前死一尺,無卻生一寸!"昌義之怒,鬚髮盡磔,曰:"呂僧珍可斬也!豈有百萬之師出未逢敵,望風遽退!何而目得見聖主乎!"朱僧勇、胡辛生拔劍而退,曰:"欲退自退,下官當前向取死。"議者罷出,僧珍謝諸將曰:"殿下昨來風動,意不在軍,深恐大致沮喪,故欲全師而返耳。"宏不敢遽違群議,停軍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遺以巾幗,且歌之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虎,謂韋睿也。僧珍嘆曰:"使始興、吳平為帥而佐之,豈有為敵人所侮如是乎!"欲遣裴邃分軍取壽陽,大眾停洛口,宏固執不聽,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於是將士人懷憤怒。魏奚康生馳遣楊大眼謂中山王英曰:"梁人自克梁城已後,久不進軍,其勢可見,必畏我也。王若進據洛水,彼自奔敗。"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有良將韋、裴之屬,未可輕也。宜且觀形勢,勿與交鋒。

張惠紹號令嚴明,所至獨克,軍於下邳,下邳人多欲降者,惠紹諭之曰:"我若得城,諸卿皆是國人,若不能克,徒使諸卿失鄉里,非朝廷弔民之意也。今且安堵復業,勿妄自辛苦。"降人鹹悅。

己丑,夜,洛口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求宏不得,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萬人。宏乘小船濟江,夜至白石壘,叩城門求入。臨汝侯淵猷登城謂曰:"百萬之師,一朝鳥散,國之存亡,未可知也。恐奸人乘間為變,城不可夜開。"宏無以對,乃縋食饋之。淵猷,淵藻之弟。時昌義之軍梁城,聞洛口敗,與張惠紹皆引兵退。

魏主詔中山王英乘勝平盪東南,遂北至馬頭,攻拔之,城中糧儲,魏悉遷之歸北。議者鹹曰:"魏運米北歸,當不復南向。"上曰:"不然,此必欲進兵,為詐計耳。"乃命修鍾離城,敕昌義之為戰守之備。

冬,十月,英進圍鍾離,魏主詔邢巒引兵會之。巒上表,以為:"南軍雖野戰非敵,而城守有餘,今盡銳攻鍾離,得之則所利無幾,不得則虧損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歸順,猶恐無糧難守,況殺士卒以攻之乎!又,征南士卒從戎二時,疲弊死傷,不問可知。雖有乘勝之資,懼無可用之力。若臣愚見,謂宜修復舊戍,撫循諸州,以俟後舉,江東之釁,不患其無。"詔曰:"濟淮掎角,事如前敕,何容猶爾盤桓,方有此請!可速進軍!"巒又表,以為:"今中山進軍鍾離,實所未解。若為得失之計,不顧萬全,直襲廣陵,出其不備,或未可知。若正欲以八十日糧取鍾離城者,臣未之前聞也。彼堅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空坐至春,士卒自弊。若遣臣赴彼,從何致糧!夏來之兵,不齎冬服,脫遇冰雪,何方取濟!臣寧荷怯懦不進之責,不受敗損空行之罪。鍾離天險,朝貴所具,若有內應,則所不知;如其無也,必無克狀。若信臣言,願賜臣停,若謂臣憚行求還,臣所領兵盡付中山,任其處分,臣止以單騎隨之東西。臣屢更為將,頗知可否,臣既謂難,何容強遣!"乃召巒還,更命鎮東將軍蕭寶寅與英同圍鍾離。

侍中盧昶素惡巒,與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共譖之,使御史中尉崔亮彈巒在漢中掠人為奴婢。巒以漢中所得美女賂暉,暉言於魏主曰:"巒新有大功,不當以赦前小事案之。"魏主以為然,遂不問。

暉與盧昶皆有寵於魏主,而貪縱,時人謂之"餓虎將軍"、"飢鷹侍中"。暉尋遷吏部尚書,用官皆有定價,大郡二千匹,次郡、下郡遞減其半,餘官各有等差,選者謂之"市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