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晉紀二十五 起重光協洽,盡旃蒙大淵獻,凡五年



大司馬溫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名,八月,以寧州刺史周仲孫監益、梁二州諸軍事,領益州刺史。仲孫,光之子也。

秦以光祿勛李儼為河州刺史,鎮武始。

王猛以潞川之功,請以鄧羌為司隸。秦王堅下詔曰:"司隸校尉,董牧皇畿,吏責甚重,非所以優禮名將。光武不以吏事處功臣,實貴之也。羌有廉、李之才,朕方委以征伐之事,北平匈奴,南盪揚、越,羌之任也,司隸何足以嬰之!其進號鎮軍將軍,位特進。"

九月,秦王堅還長安。歸安元侯李儼卒於上邽,堅復以儼子辯為河州刺史。

冬,十月,秦王堅如鄴,獵於西山,旬餘忘返。伶人王洛叩馬諫曰:"陛下群生所系,今久獵不歸,一旦患生不虞,奈太后、天下何!"堅為之罷獵還宮。王猛因進言曰:"畋獵誠非急務,王洛之言,不可忘也。"堅賜洛帛百匹,拜官箴左右,自是不復獵。

大司馬溫恃其材略位望,陰蓄不臣之志,嘗撫枕嘆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術士杜炅能知人貴賤,溫問炅以己祿位所至,炅曰:"明公勛格宇宙,位極人臣。"溫不悅。溫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時望,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威名頓挫。既克壽春,謂參軍郗超曰:"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無所慮乎?"溫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當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於大舉,不建不世之勛,不足以鎮愜民望!"溫曰:"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為伊、霍之舉者,無以立大威權,鎮壓四海。"溫素有心,深以為然,遂與之定議。以帝素謹無過,而床第易誣,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龍、計好、朱炅寶等,參侍內寢,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將建儲立王,傾移皇基。"密播此言於民間,時人莫能審其虛實。

十一月,癸卯,溫自廣陵將還姑孰,屯於白石。丁未,詣建康,諷褚太后,請廢帝,立丞相會稽王昱,並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燒香,內侍啟云:"外有急奏。"太后出,倚戶視奏數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筆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

己酉,溫集百官於朝堂。廢立既曠代所無,莫有識其故典者,百官震慄。溫亦色動,不知所為。尚書僕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當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傳》,禮度儀制,定於須臾。彪之朝服當階,神彩毅然,曾無懼容。文武儀準,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於是宣太后令,廢帝為東海王,以丞相、錄尚書事、會稽王昱統承皇極。百官入太極前殿,溫使督護竺瑤、散騎侍郎劉亨收帝璽綬。帝著白帢單衣,步下西堂,乘犢車出神虎門,群臣拜辭,莫不歔欷。侍御史、殿中監將兵百人衛送東海第。溫帥百官具乘輿法駕,迎會稽王於會稽邸。王於朝堂變服,著平巾幘、單衣,東向流涕,拜受璽綬,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溫出次中堂,分兵屯衛。溫有足疾,詔乘輿入殿。溫撰辭,欲陳述廢立本意,帝引見,便泣下數十行,溫兢懼,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習武事,為溫所忌,欲廢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未有顯罪,不可以猜嫌之間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當崇獎王室,與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卿勿復言!"乙卯,溫表"晞聚納輕剽,息綜矜忍;袁真叛逆,事相連染。頃日猜懼,將成亂階。請免晞官,以王歸藩。"從之,並免其世子綜、梁王〈王逢〉等官。溫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帥所領宿衛殿中。安之,虎生之弟也。

庚戌,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初,殷浩卒,大司馬溫使人齎書吊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詣溫,而與武陵王晞游。廣州刺史庾蘊,希之弟也,素與溫有隙。溫惡殷、庾宗強,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詣西堂叩頭自列,稱與晞及子綜、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劉強、散騎常侍庾柔等謀反;帝對之流涕,溫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蘊之弟也。癸丑,溫殺東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御史中丞譙王恬承溫旨,請依律誅武陵王晞。詔曰:"悲惋惶怛,非所忍聞,況言之哉!其更詳議!"恬,承之孫也。乙卯,溫重表固請誅晞,詞甚酷切。帝乃賜溫手詔曰:"若晉祚靈長,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溫覽之,流汗變色,乃奏廢晞及三子,家屬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為庶人,徙衡陽;殷涓、庾倩、曹秀、劉強、庾柔皆族誅,庾蘊飲鴆死。蘊兄東陽太守友子婦,桓豁之女也,故溫特赦之。庾希聞難,與弟會稽王參軍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澤中。溫既誅殷、庾,威勢翕赫,侍中謝安見溫遙拜。溫驚曰:"安石,卿何事乃爾?"安曰:"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