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漢紀三十九 起旃蒙作噩,盡重光單閼,凡七年



會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潁川韓棱以為"賊在京師,不宜舍近問遠,恐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棱,棱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暢宗室肺府,茅土藩臣,來吊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執事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冬,十月,乙亥,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以執金吾耿秉為副。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

公卿舉故張掖太守鄧訓代張紆為護羌校尉。迷唐率兵萬騎來至塞下,未敢攻訓,先欲脅小月氏胡。訓擁衛小月氏胡,令不得戰。議者鹹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不宜禁護。訓曰:"張紆失信,眾羌大動,涼州吏民,命縣絲髮。原諸胡所以難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追急,以德懷之,庶能有用。"遂令開城及所居園門,悉驅群胡妻子內之,嚴兵守衛。羌掠無所得,又不敢逼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諸胡皆言:"漢家常欲斗我曹;今鄧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乃是得父母也!"鹹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訓遂撫養教諭,小大莫不感悅。於是賞賂諸羌種,使相招誘,迷唐叔父號吾將其種人八百戶來降。訓因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於寫谷,破之,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頗岩谷,眾悉離散。

漢孝和皇帝上

△永元元年己丑,公元八九年

春,迷唐欲復歸故地。鄧訓發湟中六千人,令長史任尚將之,縫革為船,置於箄上以渡河,掩擊迷唐,大破之,斬首前後一千八百餘級,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萬餘頭,一種殆盡。迷唐收其餘眾西徙千餘里,諸附落小種皆畔之。燒當豪帥東號稽顙歸死,餘皆款塞納質。於是訓綏接歸附,威信大行,遂罷屯兵,各令歸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餘人,分以屯田、修理塢壁而已。

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前後且十上,眾皆為之危懼,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國家新遭大憂,陛下方在諒陰,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則正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民者必有天報。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匈奴為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今始徵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鹹曰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尚書令韓棱、騎都尉朱暉、議郎京兆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又詔使者為憲弟篤、景並起邸第,勞役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聞匈奴之為桀逆久矣,平城之圍,慢書之恥,此二辱者,臣子所謂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后忍怒還忿,舍而不誅。今匈奴無逆節之罪,漢朝無可慚之恥,而盛春東作,興動大役,元元怨恨,鹹懷不悅。又猥復為衛尉篤、奉車都尉景繕修館第,彌街絕里。篤、景親近貴臣,當為百僚表儀。今眾軍在道,朝廷焦唇,百姓愁苦,縣官無用,而遽起大第,崇飾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也。宜且罷工匠,專憂北邊,恤民之困。"書奏,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