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魏紀七 起柔兆攝提格,盡玄黓涒灘,凡七年



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領軍。范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范舉吏也,范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范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范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范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范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己官,奉帝還宮。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

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奸。"收當付廷尉考實,辭云:"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並桓范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舍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御史中丞,綜為尚書郎。

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嘆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

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絕昏,強迎以歸,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不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同凶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

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陶嘗謂傅玄是"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群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為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