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魏紀五 起旃蒙單閼,盡強圉大荒落,凡三年

◎魏紀五(起旃蒙單閼,盡強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

青龍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

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懿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數問甄后死狀於太后,由是太后以憂殂。

漢楊儀既殺魏延,自以為有大功,宜代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儀狷狹,意在蔣琬。儀至成都,拜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初,儀事昭烈帝為尚書,琬時為尚書郎。後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其勞劇;自謂年宦先琬,才能逾之,於是怨憤形於聲色,嘆咤之音發於五內,時人畏其言語不節,莫敢從也。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儀對禕恨望,前後云云。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及!"禕密表其言。漢主廢儀為民,徙漢嘉郡。儀至徙所,復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儀自殺。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漢主以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費禕代琬為尚書令。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以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御耳,豈可復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漢祖惟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群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德,不及意遠矣。"帝乃為之少有減省。帝耽於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者,凡數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台之娛;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鍬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訖罷作者,使得就養;二方平定,復可徐興。《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既已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聖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為寶。如此,則《螽斯》之徵可庶而致矣。"帝報曰:"卿輒昌言,他復以聞。"是時獵法嚴峻,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復上疏曰:"中間以來,百姓供給眾役,親田者既減;加頃復有獵禁,群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為害,所傷不貲,民雖障離,力不能御。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里,歲略不收。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災,將無以待之。惟陛下寬放民間,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眾庶永濟,莫不悅豫矣。"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台觀,望見孟津。衛尉辛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定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從約節。"帝優詔答之。阜復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紂為傾宮鹿台,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台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於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筆詔答。帝嘗著帽,被縹綾半袖。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愈嚴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