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晉紀二十七 起昭陽協洽,盡閼逢涒灘,凡二年



秦兵逼肥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小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復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帥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飢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卻,朱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眾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獲秦王堅所乘雲母車及儀服器械、軍資珍寶畜產不可勝計,復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褒。

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飢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帛十匹,綿十斤。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復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時,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世子寶言於垂曰:"家國傾覆,天命人心皆歸至尊,但時運未至,故晦跡自藏耳。今秦主兵敗,委身於我,是天借之便以復燕祚,此時不可失也,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於我,若之何害之!天苟棄之,何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奮威將軍慕容德曰:"秦強而並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眾以授人乎?"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於秦,秦主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後復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復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冠軍行參軍趙秋曰:"明公當紹復燕祚,著於圖讖。今天時已至,尚復何待!若殺秦主,據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親黨多勸垂殺堅,垂皆不從,悉以兵授堅。平南將軍慕容暐屯鄖城,聞堅敗,棄其眾遁去;至滎陽,慕容德復說暐起兵以復燕祚,暐不從。

謝安得驛書,知秦兵已敗,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床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

丁亥,謝石等歸建康,得秦樂工,能習舊聲,於是宗廟始備金石之樂。乙未,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朱序為琅邪內史。

秦王堅收集離散,比至洛陽,眾十餘萬,百官、儀物,軍容粗備。

慕容農謂慕容垂曰:"尊不迫人於險,其義聲足以感動天地。農聞秘記曰:'燕復興當在河陽。'夫取果於未熟與自落,不過晚旬日之間,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遠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澠池,言于堅曰:"北鄙之民,聞王師不利,輕相扇動,臣請奉詔書以鎮慰安集之,因過謁陵廟。"堅許之。權翼諫曰:"國兵新破,四方皆有離心,宜徵集名將,置之京師,以固根本,鎮枝葉。垂勇略過人,世豪東夏,頃以避禍而來,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譬如養鷹,飢則附人,每聞風飆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宜謹其絛籠,豈可解縱,任其所欲哉!"堅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許之,匹夫猶不食言,況萬乘乎?"若天命有廢興,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臣見其往而不返,關東之亂,自此始矣。"堅不聽,遣將軍李蠻、閔亮、尹國帥眾三千送垂。又遣驍騎將軍石越帥精卒三千戍鄴,驃騎將軍張蚝帥羽林五千戍并州,鎮軍將軍毛當帥眾四千戌洛陽。權翼密遣壯士邀垂於河橋南空倉中,垂疑之,自涼馬台結草筏以渡,使典軍程同衣己衣,乘己馬,與僮僕趣河橋。伏兵發,同馳馬獲免。

十二月,秦王堅至長安,哭陽平公融而後入,謚曰哀公。大赦,復死事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