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晉紀二 起昭陽大荒落,盡屠維大淵獻,凡七年



秋,七月,丙寅,皇后楊氏殂。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為嗣,常密以訪後。後曰:"立子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也!"鎮軍大將軍胡奮女為貴嬪,有寵於帝,後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後,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宮。"帝流涕許之。

以前太常山濤為吏部尚書。濤典選十餘年,每一官缺,輒擇才資可為者啟擬數人,得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之。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言之於帝,帝益親愛之。濤甄拔人物,各為題目而奏之,時稱"山公啟事"。

濤薦嵇紹於帝,請以為秘書郎,帝發詔征之。紹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訊息,況於人乎!"紹乃應命,帝以為秘書丞。

初,東關之敗,文帝問僚屬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安東司馬王儀,修之子也,對曰:"責在元帥。"文帝怒曰:"司馬欲委罪孤邪!"引出斬之。儀子裒痛父非命,隱居教授,三徵七辟,皆不就。未嘗西向而坐,廬於墓側,旦夕攀柏悲號,涕淚著樹,樹為之枯。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未嘗不三複流涕,門人為之廢《蓼莪》。家貧,計口而田,度身而蠶;人或饋之,不受;助之,不聽。諸生密為刈麥,裒輒棄之。遂不仕而終。

臣光曰:昔舜誅鯀而禹事舜,不敢廢至公也。嵇康、王儀,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晉室可也。嵇紹苟無盪陰之忠,殆不免於君子之譏乎!

吳大司馬陸抗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即處上流,受敵二境。若敵泛舟順流,星奔電邁,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國之西門,雖雲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前乞屯精兵三萬,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外御強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敝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宦官開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場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並力備御,庶幾無虞。若其不然,深可憂也!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及卒,吳主使其子晏、景、玄、機、雲分將其兵。機、雲皆善屬文,名重於世。

初,周魴之子處,膂力絕人,不修細行,鄉里患之。處嘗問父老曰:"今時和歲豐而人不樂,何邪?"父老嘆曰:"三害不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父老曰:"南山白額虎,長橋蛟,並子為三矣。"處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乃入山求虎,射殺之,因投水,搏殺蛟。遂從機、雲受學,篤志讀書,砥節礪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后於峻陽陵。帝及群臣除喪即吉,博士陳逵議,以為:"今時所行,漢帝權制;太子無有國事,自宜終服。"尚書杜預以為:"古者天子、諸侯三年之喪,始同齊、斬,既葬除服,諒闇以居,心喪終制。故周公不言高宗服喪三年而雲諒闇,此服心喪之文也;叔向不譏景王除喪而譏其宴樂已早,明既葬應除,而違諒闇之節也。君子之於禮,存諸內而已。禮非玉帛之謂,喪豈衰麻之謂乎!太子出則撫軍,守則監國,不為無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諒闇終三年。"帝從之。

臣光曰:規矩主於方圓,然庸工無規矩,則方圓不可得而制也;衰麻主於哀戚,然庸人無衰麻,則哀戚不可得而勉也。《素冠》之詩,正為是矣。杜預巧飾《經》、《傳》以附人情,辯則辯矣,臣謂不若陳逵之言質略而敦實也。

九月,癸亥,以大將軍陳騫為太尉。

杜預以孟津渡險,請建河橋於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歷聖賢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預固請為之。及橋成,帝從百寮臨會,舉觴屬預曰:"非君,此橋不立。"對曰:"非陛下之明,臣亦無所施其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