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安詳地睡著了

我常常想,母親的被窩,真是浪費了。我鑽進自己的被窩時,母親的被窩空著,我掀開自己的被窩穿衣服時,母親的被窩還是空著。母親的枕頭,很少放在被窩口兒,枕頭對於母親來說,好像成了一種擺設,看不到母親實實惠惠地用它一大夜。母親與夜親,可與被窩不親,與枕頭不親。母親的眼睛,不停地眨著,不停地轉著,不見丁點的呆澀。

【三】

也許,是夜的閻王領著一群小鬼兒們找上了門,逼著母親償還欠下的數額巨大的沒睡覺的債。母親抵擋不住小鬼兒們的棍棒,終於支持不住了,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我特意把母親的被子和枕頭搬到醫院裡來,也讓母親好好還一還她欠被子和枕頭的感情債。可是,母親的眼睛依舊是滴溜溜的,老是對坐在病床前的我說: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還要寫材料呢。

終於,那一夜母親沒再攆我去睡覺,也沒說“明天還要上班,還要寫材料”之類的話,而是攥著我的手,把那句“你弟弟還沒有念完大學,媽拖累你了”重複了好幾遍。母親的神靈似乎傳給了我,一夜無眠地俯首在母親的病床邊,讓母親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握著她辦啥事她都放心的她的大兒子的手。

凌晨的靜寂中,母親悄悄地閉上了眼睛,她睡著了,躺著她的枕頭,蓋著她的被子,安詳地睡著了。我傻傻地看著母親,忽然想起母親還欠我“別賤”那兩個富有特殊音調的字,就把手從母親的手裡抽出來,俯身趴在母親的胸前,雙手摟著母親的脖子,臉貼母親的臉,淚泉涌般唰唰地流在了永遠睡著了的母親的耳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