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那么孤單

飯菜香漸漸從廚房傳來。媽的背影在燈下居然有幾分佝僂。這個我世上最親近的女人,正一天天老去、衰弱,有一天她會虛弱得需要照顧。我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一、母親哭了

媽被騙了。騙子伎倆並不高明,只不過是利用了媽作為一個異鄉人的膽怯,就輕易騙走了她的手機和300塊錢。被騙後媽的神色幾天都木木的,眼睛不敢直視我,像做錯事的孩子。小時候,我不小心打破了碗碟,就是這種表情。

看她怯怯的眼神,我不忍埋怨,豪邁地安慰她說沒事!不就一破手機和300塊嗎?努力的話,我一天就掙回來了!我知道媽不會相信,但還是說了,說完轉身上班,還沒出門,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記憶中,媽性格一直很堅強,和爸爸吵得天翻地覆也不曾流過淚,現在,她居然哭了!我整個人僵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個傷心哭泣的女人,她是我的媽媽,我餓了渴了,向她撒嬌;氣了苦了,向她抱怨;喜了樂了,卻往往是最後一個和她分享。她是我的靠山我的港灣,可此刻她如此傷心,我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苦楚。

媽在未嫁前是家中的長女,一手帶大了幾個弟妹,出嫁後是家裡的頂樑柱,把一個家托舉起來。她喜讀書報,頭腦精明,可在這南方的異鄉,我工作生活的城市,她卻輕易被騙了,我可以想見她的羞恥,無處訴說的委屈與自責。

下班回家,媽的眼睛還是紅腫的,我無從安慰,只得裝作沒看見。

夜晚我們睡在一張床上,兩人都翻來覆去不能成眠,將床壓得吱吱作響。媽是念著我一個人漂泊在外,特意趕過來照顧我,剛一來她就把我租住的小屋整的纖塵不染,每天學著廣東主婦精心煲湯,只為了能讓我在他鄉也有家的感覺。

忽然想到,媽的眼淚是因為——被騙的挫敗感還在其次,她一定是為自己給我“添麻煩”而感到不安了。

印象中,這是第二次看見媽如此傷心落淚。第一次是外公去世時,她號啕大哭,絮絮向我說起外公的一生幸苦,說起他冬天常穿的那件老舊棉衣……那幾個夜晚,媽媽累極了的時候會沉沉睡去,雖然臉上已有深深鄒紋,可睡容柔弱得像個孩子。是從那次起,我才開始意識到,在我眼中一貫強悍的媽媽也有脆弱無助的時候,她,也只是個父親膝下的女兒。

二、相伴的時光

第二天,出租房停電了,不知道線路出了什麼故障,家裡一片黑暗。疲勞而心緒全無的我倒在床上。媽不知何時出去,叫來了保全,保全又找來了師傅,總算把電路修好。

燈亮了,媽在廚房裡忙著,無聲無息。我抱歉地站在她身後,叫了一聲媽,再不知說什麼。可以想像,不會說國語、聽不懂廣東白話的她,費了多少口舌,才叫來保全。而我,只會任性地聽憑自我情緒泛濫。

飯菜香漸漸從廚房傳來。媽的背影在燈下居然有幾分佝僂。這個我世上最親近的女人,正一天天老去、衰弱,有一天,她會虛弱得需要照顧。我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真心去疼過她、愛過她嗎?——就如她這么多年來一直疼我、愛我那樣!

儘管工作還是很忙,我開始抽時間陪媽去買菜,挑選著水靈靈的蘿蔔和嫩生生的小白菜,為幾毛錢和菜販討價還價。我每次都想買一堆回去,媽卻說菜要吃新鮮的,天天來買好了,我知道,她是珍惜我們母女一同買菜的時光。

每位到異鄉來陪兒女的母親都像媽一樣孤單吧。一台小小的彩色電視機是媽唯一的夥伴,閒的發慌,她甚至為我織起了毛衣,其實南方的天氣基本上用不著穿毛衣。每日三餐她變著花樣給我做,儘管聽不懂本地電視節目的白話,她硬是從電視上學會了近三十種湯水的做法!

媽來後,我三餐都在家裡吃。每次剛走近租的小屋,媽早把門打開了,虛掩著等我。她笑著說我走路腳步重,上樓像小老虎上山,一聽咚咚咚的聲音就知道我回來了。為了讓她開心,我吃飯也像小老虎喝完了湯還要伸出舌頭來舔一舔,她怪我沒個姑娘家樣,笑容卻分明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