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醜娘

鎮上有位醜娘,總在垃圾堆里翻翻撿撿,佝僂著身子,有時肩上背著一長串髒兮兮的可樂瓶或易拉罐,有時拎著一些硬紙盒或舊報紙,住在傍牆的一間陰暗潮濕的簡陋棚屋裡。

醜娘並不兇惡,可是模樣卻煞是駭人。臉上像蒙了一層人皮,卻拉扯得不成樣子,人皮外露出兩隻眼睛和白白的牙齒,你甚至看不到這臉上有無鼻子和嘴唇耳朵。黑黑的皮膚,怪異的模樣,讓你聯想到《聊齋》里的女鬼。她甚至比西方童話里坐著掃帚飛來飛去的女巫更可怖,因為女巫有長長的鼻子,可她連鼻子也沒有!

年紀小的孩子猛地看見醜娘,總是嚇得大哭,大人們便大聲喝斥醜娘走遠點,趕緊牽著小孩子離開。大一點的孩子看到醜娘,就從地上撿起石頭砸她,把她打跑。可醜娘似乎改不了她的壞毛病,總喜歡偷看孩子們嬉戲,無疑地,孩子們的天真讓她快樂。直到有一次,她躲在牆邊看我跟其他的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我們高興地歡呼時,她也忘乎所以地笑出聲來,她要命的笑聲給她帶來了災難,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倏即發現了目標,很快撿起一塊鵝卵石,醜娘慌忙逃走,石頭還是毫不留情地命中了她的後腦勺,血滲出來,她嚎叫了一聲,捂著頭痛哭著跑了。

幾天后,我又看見醜娘頭上纏著繃帶出來買米。吃飯時跟母親說起這事,她說醜娘到衛生院來,是她給醜娘上的藥,纏上繃帶的。後來醜娘也知趣,白天一看見人就遠遠地躲開。卻在晚上不時出來翻撿廢品。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繼承母業,醫專畢業後成了鎮衛生院的一名鄉醫。也漸漸淡忘了鎮上的醜娘,她不過是鎮上一道醜陋的風景,不是么,她的出現不過是讓人噁心、恐怖,她幾乎就是一個怪物。

一個冬天的深夜,天下著小雪,還夾著雨,雪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山寨的一戶人家生孩子,請我出診,接完生安頓好母嬰,已是凌晨,鄉親好意留住,可我怕別的病人來找,今晚是我值班啊,我只得往回趕。

滿腳泥濘,穿過鎮上一個黑黑的巷子,這是從鄉村進鎮上的必經之地。四周都黑漆漆的,陰冷的鎮上,依稀看見又矮又小的磚頭房子窗戶緊緊關閉,我背著藥箱快步走著,多么希望快點看到燈光啊。整條街就那么一盞燈,為了方便夜裡看病的人們,安在鄉衛生院門口。我家就住在衛生院裡,還得出這條巷子,過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街才能到。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沉睡,只有我一個人醒著,在雪雨泥濘里獨自疾步走著。雨點和雪花落在我臉上,冰涼冰涼。

走到一個電線桿下面的時候,突然一個黑影從後面猛地抱住了我,還在我胸前亂摸。我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大聲呼救。雙腳踢騰著,想拚命掙脫,可是一隻粗裂乾硬的大手,像鉗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幾乎窒息,驚恐地用頭試圖撞擊歹徒的胸口,可是落空了,頭上反遭了重擊,在我軟綿綿地倒下時,恍惚看見歹徒身後另一個矮瘦的黑影,掄起一根棍子似的東西朝歹徒頭上劈去……

之後我迷迷糊糊地被黑衣人背起來,他背上很溫暖,讓我感到安全。他背著我和藥箱,踉踉蹌蹌藥箱不時碰到他的腳,有幾次他差點跌到,膝跪在地上,他用手撐著地,又艱難地背著我爬了起來,氣喘吁吁,很是吃力。

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他把我輕輕放下,將藥箱放到門邊,喘著氣伸出枯瘦的手敲門。這時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門口路燈昏黃,我卻分明看見他蒙著黑紗的臉上,眼睛裡閃出慈愛的光。他喘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繚繞著,讓我想起母親在灶台邊做飯時的溫馨。

等父母打開門看時,只看見癱坐在門口地上虛弱的我。黑衣人頭上裹著面紗,沒容我道聲謝謝,風一樣地走了。

第二天,聽人說,鎮上派出所抓住了一名男子。警察在凌晨發現他暈倒在街頭,頭上流血,似是遭了鈍器猛擊。一看臉相,像是通緝令上追查多年的xx殺人犯,不知被什麼人用鐵棍打暈的。男子被救活了,一審問,鄰村有兩名少女被糟蹋,一名男子被劫,都是此人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