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醜娘

鎮上人像過節一樣額首稱慶,都在議論那打傷歹徒的神秘人,有人說是一位像少林武僧般的高人,功夫了得,深藏不露;有人說一定是位滿臉鬍鬚、高大威武的男子,行俠仗義卻不喜拋頭露面。

但之後我再也不敢獨自深夜出診了。衛生院又來了一位男醫生辛端,我們志同道合,不久就相愛了。

辛瑞的父母住在不遠處一座美麗的小村莊裡,那年春天,我們在那裡舉行隆重的婚禮。來賓們向新郎和我祝賀以後,就來到農舍門前那一張擺滿美味佳肴的桌前坐下。餐桌設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院內的梨花和桔子樹上開滿的小白花,飄溢著陣陣沁人肺腑濃郁的清香。

辛瑞與我都是醫生,找我們看過病的鄉親們絡繹不絕地趕來祝賀。他們帶來雞蛋、糍粑、臘肉,還有鮮艷的布料,各式各樣的禮物。孩子們調皮地跟大人們學著說:“祝辛醫生和曾醫生白頭偕老,早點生個胖娃娃———”我羞得臉都紅了。

親戚們和鄉親們熱烈地交談著,一邊喝酒飲茶,吃著水果點心。廚房裡,村中最好的廚師像指揮若定的大將軍,領著七八個人正熱火朝天地殺雞宰羊,準備午餐。孩子們每個兜里裝滿了好吃的東西,正在院子裡歡快地跑來跑去。

午餐前,鎮上電影院唯一的樂隊——“稻草人”也趕來助興。“小土豆”打著手鼓,“茄子”彈著吉它,還有一個號手和貝斯手。在我們這十里八村,他們可算名家高手,肺活量又大——我是說吹小號的“小米”和那個主唱吉它手“步槍”。誰家辦喜事都少不了他們。他們一路吹著彈著,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一邊向主賓席走來。主婚人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來賓們齊聲喝彩,孩子們吹呼雀躍,婚禮在此時達到了高潮。

開宴時,“稻草人”演奏了一首像野馬般瘋狂的舞曲,孩子們吃一會東西,又離席去跳舞,他們扭屁股的滑稽模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男人們開始喝火一樣厲害的燒酒,有的還猜起拳來。女人們也邊抿著酒,邊愉快地交談著。我跟著新郎挨桌向來賓們敬酒。

這時,從山坡上突然走出一位面貌奇醜的老婆婆,她穿著褐色布衣,黑色布鞋,手裡捧著束粉紅的杜鵑花,腳步蹣跚,緩緩地走過來。她的臉上仍然除了眼中一絲白色,都是黑黃不清慘不忍睹皺巴巴的傷疤,你甚至也看不出她臉與脖子的分界線,活像萬聖節戴了鬼面具的女鬼。

有位嬌弱的女賓驚得把滿嘴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大家一陣驚愕,都看清楚那就是鎮裡人常譏笑奚落的“醜娘”。人們在結婚時都講究吉利,在鄉村更是如此,所有的賓客們都在交頭接耳,互相低聲議論著,似乎這個面目恐怖、衣著襤褸的孤老婆子來這真是太不合時宣。

我怔怔地端著酒杯,有些不知所措,新郎也面露不悅。小孩子反應最快,撿起地上的石頭朝她身上扔去。醜娘本能地伸出雙臂擋住了頭。而我分明看到一塊尖銳的石頭扔中了她的手腕。她倉皇地退了兩步,卻並不急於離去。她似乎在專注地凝視著我!更多的孩子撿起了石頭——

這時,我的養母走過來制止了孩子們:“住手!不要朝她扔石頭!今天,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大家——”

二十四年前,離這十多里的山腳下一間小茅舍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女人是為了逃避嫁給一個白痴的命運,男人帶著她離鄉背井,私奔到這。那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妻子快要分娩的前茅屋著火了,房梁砸了下來。人們聞訊趕來,撲滅了余火,不幸的是,丈夫被掉下的房梁砸死。人們發現了被木方壓住的女人,蜷縮成一團,她全身燒得黑糊糊的面目全非,令人驚異的是,腹前那塊肌膚卻雪白如玉。毫無疑問,她一定是蜷縮著身子,拚命護著腹前的小生命才這樣的。人們手忙腳亂地將女人抬往衛生院,孩子出生了,是個漂亮的女嬰,母親雖然搶救過來了,卻因全身大面積燒傷根本無法哺乳。無依無靠的母親,醜陋的母親,她怕嚇著孩子,也無力獨自撫養孩子,只好將孩子送給了產科大夫——那孩子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