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的少年

文/黃可

真正的飢餓是帶著自卑的。

鳳凰花開始零零星星地落下花瓣的時候,學校里也開始瀰漫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每一年的畢業典禮上,抑或開學典禮上,頭髮已經掉光的教導主任總是意味深長地感嘆一句“鳳凰花又開了”作為發言的開場。台下滿臉朝氣的年輕人在話音里會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看一眼那兩棵籃球場邊上的鳳凰樹,發覺那滿枝刺眼的火紅,在陰霾的天色里像是某種隱喻。

帶著臉盆去盥洗室回來,其他人還是不見蹤影,方寒陽坐到了窗戶前,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瞧見對面那棟破舊的教學樓,往左邊一點便是圖書館了。已經過去兩周了,時間真快。方寒陽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那時候是不是很傻呢?想到兩周前的開學典禮,自己穿著土黃色的襯衫坐在黑壓壓的同齡人里,抬起頭望著主席台上的那幾個模糊的人影,廣播裡的聲音像是重感冒一般帶著濃濃的鼻音。

那個人說,你們將來要成為教師……那一刻,方寒陽才知道,原來自己將來要當教師。現在想來,即便只過去了兩周,世界卻好像已經發生了什麼變化,好像眼前的某個地方突然亮了起來,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應該就這樣朝著那個光芒走下去呢……唉,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他還記得那天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自己抬起頭望了一眼前方,看見和自己一同考進這所學校的盧傑正回過頭來對著自己笑。那是一種真正喜悅的笑意,僅僅為高興而笑,方寒陽可以看得出來,其實他自己也是高興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高興。

方寒陽回過神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站起身把頭探出視窗,同宿舍的徐渭正在樓下朝上喊:方寒陽!寒陽!

怎么了?

有人找你。

誰?

一個男的,校門口那兒。

他知道是誰了。今天是幾號了?14號,還是15號?半個月過去了,沒口糧了。順著操場邊跑去,遠遠可以看見那個男人了,還有放在男人腳邊的扁擔和竹筐。

方寒陽老遠就張開了口——

爸。

半個學年來,方寒陽的口糧只有那么幾次是父親挑來的。

如果假期里方寒陽回家去,每次返回學校總是自己挑米。從家裡到學校要翻過一個很高的山嶺,但是和盧傑一起走來似乎也沒有多遠,只是有些辛苦。一個月一次,或者半個月一次。其實方寒陽沒有和家裡說過,他帶來的米總是不夠吃。一到月末,抑或半月終了時他總是吃不飽。他有些羞愧,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餓得厲害,上午的課上到十點鐘光景,肚子總是難為情地叫出聲來,低低的,但是方寒陽覺得所有人都聽到了。

方寒陽不敢說。不過,說了也沒有什麼用處,家裡的糧不多,還有兩個弟弟都在長個,家裡……恐怕也是這樣的窘境吧,甚至,父親已經多給了自己口糧了。

吃飽飯這件事情就這樣若隱若現地縈繞在腦海里,只有在肚子餓的時候才會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方寒陽這半年來成績一直很穩定,沒有什麼波動,也算不上什麼書呆子。只是下午放學後宿舍里的同學總愛結伴到校外邊去玩,半夜才翻牆回來,在這一點上,方寒陽算是有點不同吧。查房的時候輔導員總是問方寒陽其他人哪裡去了,他每每木訥,半天答不出話來,後來輔導員習慣了,竟然也相安無事。

他也想和其他人一塊出去的,尤其是徐渭每次招呼自己的時候。可是思忖良久每回都兀自一人留了下來,大家久而久之也就習慣性忽略掉他,徐渭回來時總會帶點零食給方寒陽,幾次下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沒有拒絕。

一個人在宿舍里,總是滿腦子奇怪的思緒,他對於徐渭的零食是耿耿於懷的,自己總是受人家照顧,即便是關係不錯的哥們也總不能老是吃人家零食啊。可是一到後半夜自己卻總是餓,又捨不得花錢。

認真想想,之所以每一次自己到最後都會接受徐渭的零食,還不是徐渭在某個地方顧及了自己的自尊心。方寒陽總是覺得自尊心才是最大的雞肋,明明不能當飯吃卻又被當做寶貝,一點兒也玷污不得。也是啊,自己不也一直扞衛著那可憐的自尊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