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流著眼淚吃著肉

“那現在好些了吧,看你沒到月末就回來了”

“死了,喘不上氣,眼看著死的,小臉都憋紫了”

我一時怔住,嗓子裡像卡進了玻璃碎片,再說不出任何話語,連唾液都忘了該如何吞咽。

“死就死了吧,這娃命苦,生下來就受這活罪,我沒出息,實在沒法治好他,早點投胎去個好人家,千萬別再給我當兒子”

沒有悲憤,沒有淒涼,甚至連情緒的變化都沒有,小六就這樣平靜的講述著一個好像與他毫無關係的孩童的死去。

可他眼角下那在一周里好像被錐子鑿刻了的皺紋,沒能藏住他內心的悲痛。

秋日清晨的暖陽照射到小六的臉上,他的眼睛又重新眯了起來,嘴角再次咧出弧度“大哥,你快去上班吧,我回去趴活了,明見”

就像春的生機盎然,夏的浪漫浮華,冬的安寧沉靜,秋天,就像一位歷經人間百態,諳熟命途多舛的中年男子,已經走過了盎然,穿過了浪漫,為了那最終的安寧,只得堅強到滄桑滿面。

或許每個人,都逃不過這命里的秋天吧。

9月末,一位過去要好的舞友阿飛來找我和其他兩個哥們吃飯,每個人都西裝革領,人模人樣的,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放蕩不羈一邊走路一邊塞著耳機做pop的街舞少年。飯桌上,我們聊起了過去舞蹈帶給彼此的快樂,聊起拿過的獎項,創下的輝煌,還有台下姑娘們的尖叫。只是誰都逃脫不了歲月這把刻刀,青春里的光鮮和華美都會被它悉數刻進眼角的魚尾紋,埋藏在當年勇的話題里。

阿飛說,剛畢業那會,身邊跳舞的朋友還都在堅持,每周都會找個舞室聚一下,現在都找不到人了,就剩他自個每晚洗完澡在浴室的鏡子前翩翩起舞了。

阿飛是東北人,我對阿飛的了解其實只限於舞蹈,四年前他來我家這邊念大學橫掃了本土街舞圈的所有人,他是我認識的跳舞朋友里練舞時最專注的,也是唯一一個把愛好堅持進生命里的人。不過後來被我反超了,讓我搶回來了本土第一的寶座,沒辦法,我就是受不了別人比我帥。

除此之外,我還知道阿飛很喜歡笑,四年,我幾乎從來沒有聽他講過一件不開心的事,永遠笑嘻嘻,永遠生活太美好。有一次他丟了錢包,錢包里除了各種卡之外還有剛取的兩千人民幣,但他的第一反應是立馬找出一根筆和一張紙,埋頭寫了半小時,然後咧著嘴對我們說“哈哈哈臥槽終於可以狠宰你們一頓了”,這才發現紙上寫的是下個月要蹭飯的人名單和詳細的時間安排…

飯間阿飛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後眼圈就紅了,要了一瓶白酒和六瓶啤酒,他從來不喝酒,他總說他喝這玩意就是毒藥,每喝一口都得少活兩天。另一個哥們前陣子剛因為中美異地和四年的戀人分手,一直嚷嚷著要喝兩杯,看到阿一現在捨命陪君子,大家的酒興都被點燃了。

借著酒勁,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訴說起各自最近生活的不如意,但觥籌交錯間沒有任何安慰的話語,只有嘻嘻哈哈,互相指著鼻子嘲諷著對方的苦痛,很多事情,還真的是笑笑就過去了。

阿飛一直沒有說話,還是笑,只是笑。

他用迷離的眼神看著我“你知道為什麼我對舞蹈這么堅持嗎?”

旁邊的大宇說“豪哥我跟你說阿飛可是有故事的人,你們以前沒深聊過,絕對夠你寫篇文章的”

我知道他有故事,一直都知道。

這些年我認識或遇見過不少像阿飛一樣的人,每天都沒心沒肺的,恨不得把把嘴角咧到耳根,簡直覺得他們是在郭德綱的相聲里長大的孩子。

可是越是這樣的人,越是總隱約覺得他們的心裡並沒有那么多明亮,就像那句聽起來很矯情的話,笑的最開心的人往往也是哭的最傷心的人,這話其實還挺對的。

越是拼盡全力的向陽生長,越是在為了甩開身體裡的陰影。

那些似乎從來沒有灰暗情緒的,始終不願提及悲苦故事的人,心裡都不知道藏了多少疤。我們避而不談的,往往像極了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