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只剩下生存二字,你有什麼理由去頹廢?

孟小姐把上海這座城市分割成了幾塊,用來存放不同的自己,切換各種模式。比方說她床頭總是掛著三套衣服,最左邊那套白色絲綢襯衫和西裝直筒褲,在那裡她嚴謹又拚命地工作,而中間那條藍白格棉布裙子,則適合在一些地方乖巧嫻靜,最後那身黑色禮服短裙,意味著在另一個地方放縱。

印象中她唯一一次掉眼淚,竟是在我人生中最低谷時。那時我剛被炒魷魚還和家人冷戰,嚷嚷著人生已毀活著沒意思,連續一個月都在家裡酗酒。起初孟小姐還是邊講笑話邊清掃我的嘔吐物,用消毒水拖完地後還踩上凳子換燈泡,加班回來擼起袖子,又在洗手間修好了馬桶水箱。

後來她終於爆發了,在周六清晨將我從床上拖起,拽進一家寵物店。她指著一個中號玻璃箱,讓我仔細看。那裡面是一堆密密麻麻地白色小倉鼠,大概剛出生。它們偶爾散落偶爾擠在一起,我眯縫著眼睛百無聊賴之時,發現有一隻倉鼠忽然受傷了,白色毛髮中綴著一丁點血紅,就在一瞬,其他倉鼠都瘋狂的往它的方向攢動,他們竟然吃了它,活活吃了它。

我拚命喊著寵物店的員工,大聲命令他們把玻璃箱打開,然而一分鐘不到,那隻倉鼠便被咬的只剩半截。整個過程看的我觸目驚心,這是我至今為止最不想記起的畫面。

可是周圍人一臉無謂的表情,還跟我解釋這是天性:倉鼠在互相啃食的過程中也會被誤咬或擠壓,一旦冒出一丁點兒血腥,其他的便又會蜂擁而上餐食一番。

不過幾分鐘,所有受傷的倉鼠被徹底啃食乾淨時,她走到我身邊,指著那堆雪白地、幼小地,看似如此平靜悠閒的倉鼠群。“這些小倉鼠們好可愛呀。”她輕描淡寫地丟下這話,隨即竟買了一隻。我的後脖梗發涼發不出半聲,她怎么能如此惡毒呢。宿醉和困頓瞬間一掃而光,我們一路無話。

回家後,她拎著籠子坐在我對面說道:“當一切只剩下生存二字,你有什麼理由去頹廢?這些不幸都是自己刻意安排的。這社會不就這樣,你的小傷口永遠都會被任何人揭開,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可是誰能永遠不受傷,你更是無法改變別人,只需告訴自己努力工作、努力賺錢。你必須站的高一點再高一點,儘可能地,離他們遠一些。”

那天餘下的時間,她對我講了她的周先生,這才了解,她如此拚命又隱忍的支撐點就是這個男人:“那時我家已經非常貧困,再也買不起好看的裙子,我卻還要在他面前保持光彩亮麗的形象,在他的朋友群中赫然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樣,飯後總是搶著結帳,不願降低生活品質,有時候我想要不是這具漂亮的皮囊,我的內心早已如此虛假。他又能愛我多久?結果他家人還是找到我,開門見山地說,他就要出國了,我們必須分手,因為我根本沒錢和他一起走,如果被他看到坐在網咖里回覆郵件的我,兜里只有三百塊錢,讓他發現我的世界,到處都是胡編亂造的。他該會多失望,畢竟當初他愛上我時,我是坐在豪華轎車后座,前呼後擁的樣子……這些差距就是現實,倒不如找個理由先放手。”

燈光下她的鵝蛋臉慘白地發著光,往日那雙清水似的鳳眼總是淡淡的看人,卻說不出的明澈,而此時掛滿了憂傷,淚水跟著大顆落下。片刻,垂下的手又抬起,振振有詞地說道:“總會過去的,喏,你看我現在多獨立,我還是堅信可以與他重逢,愛情是種信念,只要努力,幸福就可以找回來,我不願放手……”聽的我喉頭一梗,眼淚隨著帶下來,即使不能完全理解,也依然像個傻子拚命點著頭。

說來也奇怪,沒多久我便找到了工作,薪資待遇極其優厚,只可惜是在北京。孟小姐歡天喜地約我去慶祝,那是離開上海的前一夜,她在酒吧點一整瓶金酒,伴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我呆滯地望向舞池裡扭動的凌亂人群,她也面無表情。冰冷的酒從食道一直涼進胃裡,我從洗手間回來時,看向吧檯,她的背影像是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