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怕什麼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

在這個城市早晨的第一縷陽光中醒來。春天,我將要做幾件事。

到炕坊買一隻雛鵝。炕坊,催化生命的產床。汪曾祺《大淖記事》中曾描寫炕坊:“綠柳叢中,露出雪白的粉牆,黑漆大書四個字‘雞鴨炕房’,非常顯眼……不時有人從門裡挑出一副很大的扁圓的竹籠,籠口絡著繩網,裡面是松花黃色的,毛茸茸,挨挨擠擠,啾啾亂叫的小雞小鴨。”有一年,我和同事高先生去炕坊採訪,炕坊老闆拿一隻手電筒,照一隻鵝蛋。我和高先生瞪大眼睛,看到了小雛鵝,蜷縮在蛋殼裡,透明的毛細血管纖細若絲。我把一隻橙黃的小鵝雛托在手心,像只玩具。小傢伙剛從蛋殼裡出來,茸毛濕漉漉的,兩隻小腿站也站不穩。我與高先生相約,每年三月去炕坊看看雛鵝。

清明鄉下看會船。我們這地方,水網縱橫,農人把船從四鄉八村撐來會船。彼時,大河裡,激浪翻湧,竹篙林立,百舸爭流。有一年,我和張老大爬上一戶人家的屋頂拍船,張老大“咔嚓”一聲,拍下一條船,回去拿到電腦上放大一看,船上有個美女,裹著綠頭巾,沖張老大微笑。回憶起來,那條船後來也不知去了哪兒。鄉野深處有佳人,桃花依舊笑春風,弄得張老大至今想起來,悵然若失。

桃子上市的季節,每天吃一兩隻桃子,十多天累積起來就是一籃子。我想去亂鳥啼鳴江南的山間,遇一老翁,提著半舊的竹籃,坐在路旁石階上,賣顏色艷麗、生動的桃子。

捋一捋青麥的鬍鬚。穀子的“谷”,細雨的“雨”。在這個時節,微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到穀物和雨的形狀。麥地生青芒,像古戲裡,一個老生的鬍鬚,只是老生的鬍鬚是花白的,麥子的鬍鬚是青的。青即墨,這是一株穀物,在雨水的澆灌下,旺盛生長的鬍鬚。

在古村發發獃。這幾年,我都要找一個機會去拜訪古村。所抵達的古村,酷似我居住的這個小城。在古村,我坐在台階上發發獃,什麼也不去想,會看到一個村姑,在溪流里,浣洗一大盆衣裳。或者,一個挑擔子的,撩起衣角擦擦汗,在樹蔭下喝茶。嗅著不知是從哪一株樹上飄來的花香,有種時空恍惚的感覺。

和陌生人說說話。有些話,可以跟一個陌生人說,因為他與你的生活毫無糾葛。想在一輛大巴上,與半道上車的人搭訕,有一個詩畫景致做聊天背景。相逢何必曾相識,然後各奔東西,從此將永不相見。有時候,一個局外人,可以點撥你下一盤好棋。

到老巷深處抿一口老酒。巷子裡的私房菜館,桌上隨意擺放著1970年代的喝水茶缸,過道上甚至飄來煤炭爐子味……酒是自家釀的,蕎麥、高粱、綠豆酒,香氣清冽。老鴨湯,澄清香醇,滋味鮮美;紅燒肉,軟爛、清甜,讓人想起和外婆一起度過的時光。

看望一棵古樹。古樹還好嗎?從前它在一戶戶人家庭院裡,後來房子拆了,家具錢物帶走了,卻把樹丟下。這棵千年柏,曾遭遇雷擊,倒掛下的一縷蒼綠,仍勃勃生長。一個人,待在這個世上,可以擁有很多,經歷的喜怒哀樂,肯定比不過一棵樹。

春天要做的幾件事,瑣碎而平淡,就像胡適所說,怕什麼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即使開了一輛老掉牙的破車,只要在前行就好,偶爾吹點小風,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