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西安之涼皮
不日前赴西安公務。返京之前,老友特意打電話囑咐:別的都不要帶,但帶幾份涼皮回來;別家的也都不要,但要岐山擀麵皮,須多放椒油和油潑辣子,切記切記。余稽首曰:諾!
但涼皮這東西,只宜現吃,倘拌了作料在內,便過不得夜的。俺在西安民航大廈張軍擀麵皮店吃個肚圓,卻為如何將這連汁帶水什物攜回千里之外發起愁來。店家出個主意,說不打緊,與你分而貯之!將麵筋、麵皮分了幾個袋子,另取罐頭瓶一隻,將調味汁水裝了一滿,鏇緊,竟取蠟燭熔而封了其口,拍胸脯說:這下斷沒有麻煩了!余感而稱謝,付賬時那漢子卻連連擺手,稱:多大的事,兩份涼皮子而已!托你福讓俺家涼皮進京,這個面子燎得很!余再謝告辭,店主又追到門外,喊一聲:豆芽子到處都是,那個就不奉送了!
回京復命。我友如餓虎撲食,將所有原料倒入一隻大盆,胡亂攪拌了兩下,就風捲殘雲,須臾掃淨,吃罷一嘴沿紅色,猶不盡興,舔著嘴唇說:怎地才帶了這些許來?還沒嘗出味道來。又突然打了自己一嘴巴,懊惱曰:忘記放豆芽了!
這個東西,北方大街小巷多有賣的,但幾乎全不是那么回事。一是賣的學藝不精,做的麵皮軟塌塌讓人連下嘴的力氣都不想有;二是原料不純,單就其中油潑辣子這項就非用陝西桑鎮的不可,既香且艷,竟使外地人常疑那紅色是放了色料,椒油也需陝西當地的“大紅袍”做出來的味道最好;三是食的人不解其味,北方人多是不善吃辣,這涼皮缺了紅油辣子就折扣了一半,竟還有人向涼皮裡面放醬油的,也真算是唐突美人也!
以前在陝西行伍,便跟著人學會了吃涼皮,喜歡了吃涼皮。一直認為,大多的賣家,其原料裡面是放有嬰粟殼沫子的,否則縱然做的再好吃,也斷到不了讓人吃了上癮的地步。開始還是偶爾吃,後來就基本上每天吃,甚至於冰天雪地之中,在路邊要一個肉夾饃,吃一碗涼皮子。一肚子涼東西進去,頭上卻冒出汗來,天長日久,練得胃口健壯,幾乎可以消化釘子。我常去的那家,是在一個市場的拐角,生意之好,竟是三張桌子坐不下,自己埋頭大嚼的時候,後面就有人立著守候,我每不憚於其眈眈相向,常是吃了一碗再要一碗。喊一句:老闆,多放黑多放紅!紅的,油潑辣子是也,黑者,一種魔芋粉做的類似粉帶的東西,粘滑有嚼頭。那時的涼皮,每碗只要十二大毛。
是夏天食品,三九寒天卻有出售,吃者,男食者少,像我這樣執著的男食客不多。女人多,妙齡女人尤多,半老徐娘的女人更多。後來的賣家,在冬天都有了蒸鍋,吃不得涼而又捨不得味的人,可以要求店家加熱食用。但我從來沒試過,既然是涼皮,固然要涼著吃。這年頭,連吃也要敬業的!
製法:一斤麵粉,全麥的最好,做出來的麵皮筋道。用二斤水,分三次倒入,先和成稠糊,再陸續加水和稀,加鹽,加鹼,稀漿用手勺揚起能拉起筷子粗細的條為宜。蒸籠上鋪上白紗布,潤濕,把麵漿倒其上,用木鏟攤勻攤開至二分厚,薄厚均勻。以大火暴蒸,氣圓,約六七分鐘即熟。將麵皮從籠箅上扣在案上,每張麵皮上抹一層菜油,疊堆一起晾涼。岐山是一個縣,善產麥,曾是周文王的封地。至於這個擀麵皮的製法,尚不得而知。猜測可能是前面工序一樣,不同是蒸兩三分鐘半熟後,用重擀麵杖輾壓,使其更加密實堅韌,之後再上籠復蒸而得,因而比一般麵皮硬而有彈性,口感更佳。
用大擺刀切成細條。陝西這種擺刀,狀如鍘刀,長的足有三尺,切起麵皮來竟也能寬窄自如,而這操刀切面的氣勢,使人總覺得那下面割的是人的頭。因而當地賣家,多掛有“大刀涼皮”的招牌。關中多有以秦腔聚市的廟會,台上自殺一般扯著嗓子演繹著那些王侯將相的歷史,台下無數黑紅黑紅的臉,端一隻青瓷碗談笑間咀嚼著紅的白的黑的吃食,風捲殘雲,使人遙想到秦的軍陣呼嘯而來,轉眼之間,六國的風華便只余了湯湯水水。
食用時,賣主三個指頭一捏,三下一碗,碗碗份量平等,不會少一條,多一條也不給。加焯過的綠豆芽或者黃豆芽,加鹽,加醋,加蒜水,後又三指一捏,三條四條地在辣椒油麻椒油盆里一蘸放入碗上,白者青白,紅者艷紅,未起唇則涎水滿口。
西安涼皮三大流派:漢中米皮,清真麻醬涼皮,岐山擀麵皮。顧名思義,大家也約略看透這三大流派的特點了。漢中米皮,大米粉做的,口感糯軟香滑;清真麻醬涼皮,回民的發明,以麻醬汁作為主要調料;岐山擀麵皮,上面已有介紹,我以為,這才是西安涼皮的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