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茶碧螺 嚇煞人香


名茶碧螺春,原來的名字是“嚇煞人香”,後來是文人改了,也有說是乾隆皇帝改的。就像什麼藝術都是生在民間發芽一樣,一味好茶日後也自然開在金貴的地方。孔老夫子是一向講究正名的,於是就有了“碧螺春”。回頭看看,發現許多東西都是這樣生長成熟起來的。譬如文學吧,中國古代的時候,大家寫詩。由“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開篇的《詩經》,是嚇煞人香,漢魏時候的詩也是,到了唐代,漸漸碧螺春了,特別是杜甫,他是寫絕了唐詩的,這個“絕”字,一層意義是寫到無人能及,另一層意思是把唐詩的全部的美都寫完了,杜甫是碧螺春,至少是他逼著後人把唐詩稱作了碧螺春。碧螺春之後怎么了呢,民間的種子永遠在發芽,於是有了宋代類似現今流行歌曲的詞,也就是說宋代獨有的嚇煞人香。之後又一個輪迴,到了元曲、到了明清小說,“三、水、紅、西”四大小說,是嚇煞人香,明清人不大正視小說,於是這嚇煞人香至今生氣勃勃,這嚇煞人香,沒有被喚作碧螺春,也是我們現在可以稱讚嚇煞人香的理由。

我感覺“嚇煞人香”好聽,因為這是藝術的原生狀態。原始、粗放有什麼不好?實話實說,說到大家心裡。碧螺春也好,是精緻的好,可惜我們從小到大聽慣了,膩了,譬如只見瓶花,不知它原先生長的地方,時間長了,把瓶當作花的故鄉了。譬如說畫,古代好的畫家都到宮廷里去了,他們把花插在了花瓶里,而敦煌那裡,留連著的是一些平凡的畫家,他們用生命畫出了敦煌,他們讓花生長在天地之間,兩者哪個更美呢?自然嚇煞人香,美過了碧螺春。再可以講到字,現在都說王羲之是書聖,說他的《蘭亭序》是天下第一行書,只是這“蘭亭序”是王羲之的嗎?這種碧螺春一樣精緻的字,是王羲之的嗎?如果是,為什麼王羲之在世的上下五十年間沒有這樣的字呢?當年高二適與郭沫若辯論,許多年裡許多人都說高二適對了,其實未必,在嚇煞人香的時代,王羲之的字,只可能是其中最可驚艷的一枝,坦腹東床的王羲之,現在我們見到的所謂《蘭亭序》有那樣的氣度和風采嗎?

由此說到收藏,我們不必非去關注碧螺春。譬如瓷器,康雍乾三代的青花、五彩,動輒數十、上百萬,這是碧螺春式的精緻入微,即使有了,在家裡陳列起來,也是小心翼翼,倒不如收些明代的青花民窯,那青花畫的人物,好生靈動,那花草也是各各獨具相貌,嚇煞人香呵,香到獨此一家,豈不美哉,不像清代官窯,你有了,到博物館一看,人家有的是。官窯形貌劃一,幾輩子也收不過故宮呵。然而民窯的釉下繪畫,沒來由就那么由窯工隨心畫了,你有了,故宮也未必有。這是說瓷器,其他也是,所有的藝術都是。品慣了碧螺春的俗眼,一看到了原生態的東西,一定大放光芒,聞出其中嚇煞人的香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