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清明，我和弟弟一同回故鄉上墳，經過老家，我們都想看看昔日的花園是否還在，可惜老家的買主王叔一家已出去打工，只留鐵將軍把門。我們遂在屋外照了張照片，而後悵然而返。
老家的院落里有個花園，那是母親惠贈給我和弟弟的禮品。兒時，一同出生的我們不僅身體孱弱，而且經常一道生病。父親在鎮子裡上班，星期天方才回來，所以每次生病都是母親背著我們到幾里外的村部去看病。母親身材不高，背我們倆很吃力，一路要歇好幾次，一歇下來，她就唱歌給我們聽，以防我們睡著，被風吹感冒。我們的病時好時壞，一直沒有除根，後來母親聽人說，我們是天上的花童子，只有花能留住我們，她竟信了。
母親決意砌個花園，以治我們的病。家裡太窮，母親不願花錢僱人，就托做木工的二叔找些材料，自己動手。搬磚頭、拌沙漿、砌花台、找苗子、栽花草，她幾乎每天都從早忙到晚。我們那時尚小，幫不了忙，只能輪流送水。我還記得母親喝水的樣子，她總是先朝我們笑一下，然後擦乾臉上的汗咕嚕咕嚕地把水喝個精光。大約兩周，花園才落成。花園並不好看，台子不平整，裡面的花草也很尋常。可是母親望著簡陋的花園，竟開心得像個孩子。
有了花園，我們就有營生。開春跟著母親鋤草。花園雖小，雜草卻多，做起來並不輕鬆，一不小心，碰著花苗，母親便很不安，仿佛傷著的是弟弟和我。春深時分，花開濃艷，母親囑咐我們不要出門，防止調皮的孩子偷花。牽牛花和梔子花都在這時綻放。我很喜歡它們。園裡的牽牛花呈淡淡的藍色，長有長長的藤蔓。小花像孩子依偎著母親一樣附於藤蔓，藤蔓亦如母親呵護著小花。梔子花開，又大又白，香氣四溢，母親總忘不掉剪幾朵放在我們的床前，讓我們聞著花香入夢。調皮的我們也會把花戴在母親的頭上，母親和梔子花一樣美。
梔子花落，天漸漸變熱。母親忙著澆水，因缺乏養花知識，有的淹死了，有的乾死了，只有耐得住炎熱和水澇的花活下來。母親時常沮喪地守在將死未死的花枝旁，等它們甦醒，但它們多半都會默默逝去。秋天的花園並不寂寞，有兩三種花似乎約好了在這個季節綻放。這也是收穫的季節。母親叫我們收種子。花開起來各色各樣，種子卻大抵相仿，黑黑的、亮亮的，像麻雀的眼睛。我們把種子收下來，母親便把它們裝進縫製的布袋裡，用繩子晾在高處，預備來年播種。整個冬天，我們滿懷憧憬，等著春天到來，種下種子，也種下希望和夢想。
逝水流年，母親已年過半百，老家早賣給他人，花園不知是否還在，我們長大後也明白世上本無神靈。但我感謝母親，她把美麗的花園賜予寂寞孱弱的弟弟和我，使我們得以懷著夢想長大。也許沒有母愛的芬芳，弟弟和我已如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