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男朋友是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同往一地的只有我,他和另一個女孩子。我們彼此並沒有一見鍾情的感覺。他後來回憶說:我當時只覺得你好象很兇,別的記不得了。我自己也並沒對這個瘦臉小眼的人產生太多的思想。若不是後來離開機場前我記起民諺“出門靠朋友”而因此請他們留下名姓,我們是一定失之交臂了。
再後來,故事就簡單而有邏輯。我讀的是只有本科的文理學院,所以不見有幾個中國人。有時給他掛個電話,說說家鄉話,也蠻有趣。他大概也沒在研究生的迎新會上搶灘成功,樂得有小妞匯報思想。於是大家彼此很投合。但我卻不肯想到戀愛——這也叫戀愛嗎?只因為一切都只此一份?我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卻按照戀愛的程式發展——約會,求愛,然後我也找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先愛愛再說了,我對自己說。
真的是也無風雨也無晴。他是個按部就班的人,我那些驚天動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戀愛構想也因此完全破滅。生活總是稀鬆平常,象沙漏里的沙子,上來下去,不緊不慢地記敘時光的流逝。我有些厭倦,但也想不出究竟哪裡不好。暑假回國的時候,我沾沾自喜地對他說“再見再見”,心裡並沒有特別留戀。可是剛一到家,聽到他電話里的聲音,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我才明白,我的生活里已經不能沒有他。
我在中國的日子,他一天一封信,兩天一個電話。洋洋灑灑,情書也很精彩。我很吃驚,因為他是個很木衲的人。是不是愛著的人語文能力都會提高呢?看他愛得十萬火急的樣子,我也就顧不上天倫之樂,改了機票,提前回來了。然而回來之後,他的語文能力又降低了,人也恢復了不疾不徐的常態。我頗感上當,找了個機會吞吞吐吐地問:“你好……好象很想我的?”“是呀,不過你回來了我就不想了。”我哭笑不得,誠實的人有時候是很有幽默感的。
終於等來了一個浪漫的機會。一天,當地下了歷史罕見的雪,一天都沒有停。那天是我們慣常見面的日子。我在電話里問他:你還來嗎?他說:我試試吧。一會再打過去,他已經不在家,大概已經出來“試試”了。我們之間的路平常只開20分鐘。我並不會開車,沒有概念,但想,下雪了,恐怕要一個小時吧。可一個小時過了,不見他來。我開始著急,下了樓張望。等了又等,仍是沒有。我發慌,想像著各種壞的可能。這些想法使我腦袋充血,於是在雪裡轉悠了兩個小時也不覺冷。終於見到他的車子,緩緩地開來,遠遠地又停下了。我激動地衝過去,卻聽他說:快上來幫個忙。然後他讓我象他那樣把一隻腳放在車外,狠命蹬地來驅動車子。我對這蠢法子不禁失笑,說:我來推車好了。他說:不要,你沒有力氣。車子總算開了出去,停到了車場。他才回過神。看他狼狽的樣子,我又內疚起來,問他不來不就行了,這么折騰又何苦。他說我答應了就得來,何況我也想見你。他後來說,剛開出5分鐘,就發現路上都沒有車了,只剩他一個,抖抖索索開到這裡。“但是,我看到你在等我,我真的很感動的。”“要是”,他頓了頓,“看不見你在等我,我會很傷心的”。我本想說“廢話,那么半天不來,我也不知道這路這么難開,當然要出去看看了”,但抬頭看見他真誠的眼睛,我把這謙虛的話咽了下去——他是這樣不動腦筋,毫無要求的愛我——我於是不說什麼,完全地承認了這浪漫時刻。那一夜,我們沒有例行地出去吃飯。我們只靜靜地聽雪落地。白天醒來,他的車子已經積了半尺的雪。我走到車頭,在積雪上寫下“我愛你”。我心悅誠服。
以後我們終於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就在兩個人之外又拉上許多別的關係。為了這些“關係”,有時我們吵得勢不兩立。所謂“吵”,大抵也是我對他講道理,但他卻愛理不理,永遠都是一付“你說完了沒有”的架勢。我一向都以為,大家把道理講清,有利於促進愛情——但他卻不理我。我傷心地想:為什麼呢,怎么會這樣呢,愛情在哪裡呢?我無可奈何,最後只能向爸媽抱怨。爸媽卻仿佛象是被收買了一樣,口徑一致地替他說話。我大惑不解。如何地鼻涕眼淚,媽媽總是說:我們聽下來,覺得他人不錯,你們又沒有原則上的衝突……我不禁火冒三丈:“人不錯,人不錯,可是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情了——”“愛情我不懂”,媽媽說,“可是要過日子,還是人好重要。”
※本文作者:·牛 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