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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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我是在上山的途中遇到她的。

我背著裝滿水和食品的大包和另外兩個同學一邊向上攀爬,一邊大聲的猜拳,贏的向上走幾步台階;輸的站在原地不動。我連輸了好幾把,站在下面大喊:"你剛才出的是五嗎?"這時她從上面下來,背著一個不大的雙肩背包,穿著一條洗得有點泛白的牛仔褲,頭髮似乎是整整齊齊地披在腦後,往下走時就在背上跳起來了,長得很舒服,眼珠烏黑,牙齒雪白,鼻子勻稱,身材頎長。

看見我們在划拳,她笑了,一直笑到我面前,發現我盯著她看,才心有不甘地收起一臉的......燦爛,她是年輕的女孩,還沒有笑到嫵媚的地步。

"嗨!"我向她打招呼,"幹嘛現在就下去了?"

女孩有些驚訝,或者說有點緊張地瞟了我一眼,腳步不停地繞過我繼續向下走去,從身邊經過時又看我一眼,在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停下,問我:"跟我說話么?"

"那當然",我立刻接上,"除了你沒別人。"

"什麼?"

"沒什麼。"我轉過身正對著她。上面兩個同學離得遠遠的,停在那裡好奇地看著我們倆,"幹嘛一個人來。"

"不可以么?"她又開始向下走。

"不應該呀?"我吃力地馱著包跟在她的後面,"不過看得出來。"

"什麼?"她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我,"看得出來什麼?"

"看得出你是喜歡而且特意一個人來這兒爬山的。"我繞到她前面,

轉過來對著她,站在兩級台階上面,她比我略高半個頭。

"廢話。"她說:"那又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仰著頭眯著眼睛看她:"你還有別的事──除了下山以外?" 

"你有事嗎?"她反問我。

"沒有。"我承認,"就是看到你挺想和你說話的,我算不算很無聊?"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太陽從她頭頂後面的雲彩中探出頭來,我的汗涔涔而下。

"或者是過於面目可憎?"

"那倒不是。"她從襯衣領口處把墨鏡掏出來戴上,"無聊確實有點。"

"那么,"我試探性地問:"不介意變得有聊?"

她回過頭看看我的同伴,他們正在幾十米開外喊叫我的名字。"你還要上山呢!"她略帶埋怨地說:"我可要下去了。"

"與君一席談,"我扭動著身子把包卸下來,"下山也無妨。"我們走下長長的山道,兩旁是樹,再過去是高低不一的茂密的草叢。早秋的太陽依舊猛烈,而這會兒又是當午時分。草叢中晃動著光線,望過去如有昆蟲飛舞,深處點綴著許許多多的花,只有在遠的地方才看得清。

這樣一種感覺真的象是初夏,而我記不很清楚了。在任何的小說和真實事件里男女主人公第一次相遇都是值得大書特書──並且美麗動人的。而在今日我已不能記起所有美麗的細節。只有最鮮明的特徵在腦海里中浮現。然而事件的脈絡永遠是清晰的,即使在模糊時也可以用想像補足,如同我們在有水的地方架起橋一樣。在無風的青石板路上走了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她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汗珠,走到一處轉彎的地方,我們在樹蔭里坐了下來。

"為什麼又不說話?"她頻率很快地用一塊小手帕扇著風,一邊問我。這年代還有人在身上帶手帕嗎?"太美了。"我看著眼前坡度徐緩下降的山崗。在面前沒有樹木的遮擋,望出去是草,象極了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幀風景照片:一個年輕女郎躺在山坡上,滿山坡的草,遠處坡頂上聳立
著一幢白色的房子,想必是她的。天空和遠處堆積成團的雷雨雲占了很大一片,看著照片似乎能嗅到風和雨的濕潤氣息。我終於想起來,那照片叫《 的世界》。

"抱歉?"她側著頭向前探了一探。"你不覺得,"我伸長腿仄著身子從褲兜里掏煙,一邊費勁地斟酌著字句,"這樣的景色,"我用手在前面劃了半個圓圈,"你不覺得說話太多餘了?""沒覺得。"她搖搖頭,"倒覺得不說話太悶。"她說的倒也不錯,在執著而強烈的陽光下,草叢上泛著
耀眼的光線。間或有飛蟲之屬在光與影中出沒,花在草叢中堅強地拋頭露面。在這一片外強中乾的生機盎然當中,確實缺少一種聲音,一種什麼聲音呢?我在寫下這行字的時候,也沒有想起來,然而肯定是缺少的。"對不起。"我真心實意地向她道歉。"我剛才答應說話來著,然後看見那草,就被光線弄得有些恍惚,就這么著,思想一跳一跳地蹦入草叢去了,"我把煙叨在嘴上,又拿下來補充了一句,"現在說不定在哪兒挖了一個洞躺在裡面打盹呢!"

※本文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