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能說會道么,"笑完了之後她說:"不過你好象是學理工的吧?" 她說的一點不錯,我的確相當饒舌,而我也確確實實在讀工科。
"計算機軟體,三年級。"我說,不過我不相信她是從自己觀察到的某些地方推斷出我的專業性質,只是女人的直覺罷了。"怎么看出來的?"
她聳聳肩,在她的動作中總有某些誇張的成分,如聳肩、攤開手表示沒有或者無可奈何、半轉頭的一瞥,據此我認為她之所學必有與"外" 相關部分,或者僅僅是二流歐美電視劇看多了的緣故。不過她的確做得非常得體,這些小動作在別人身上或許會有做作、表演之嫌,在她舉手投足之間施展出來時,即使旁人看來因不習慣而有不和諧之感,也是極其自然的而然地把這一不和諧的感覺歸入她本身去,倒反有一種異峰突起的魅力。的確非常非常得體。"計算機軟體──學些什麼呢?"她沉吟著問道。這個問題倒是頗難回答,因為我一來不知道我將要學些什麼,二來不知道我已經學到什麼。其實我也不能算是那種很糟糕的學生,只是無所用心而已。而彼時學校里的課程設定與我們能夠接觸到的實際相去甚遠,我不得不經常在考試和現實之間周鏇。所以我反問她:"你指什麼──是課本上的還是日常生活的?"
而她似乎想不到有這么一句回答,臉上一時間閃現出一點不知所措,想了想說:"就是說你畢業以後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的──通過在大學四年的學習生活──我是說在知識方面。"於是我把學校印的招生簡章關於我的專業方面就自己所記住的部分背了一遍,末了強調指出課程的不合理設定是造成我求學心念淡薄的主要原因。"那你考試怎么辦?"她對我的成績發生了少少的興趣。
"怎么辦?─-涼拌。考試前趕夜車嘛,大家都一樣。不過我考試期糑書K得特別兇狠,經常搬了兩個凳子在水房看到三,四點鐘,天快亮了才回去。"
"為什麼在水房?宿舍里不好嗎?"她不失時機地插上問我。得得,狗又開始跑了,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並且由此推斷出她沒有在宿舍和教室以外地方看書的經驗,簡直是"何不食肉粥"。"半夜宿舍哪有電?你們宿舍有?"難道她會是研究生么?有點可怕,不過怎么看怎么不像。這樣年輕的臉如果在讀研究生,除非是神童,我看她不像,女人的容貌一般與其智力成反比。她長得不象成績很好的那種類型而那種類型在我們學校俯拾即是,除了讀書考試再無任何事會做,也再無任何事可做。人在回憶過去時往往會不由自主地美化或醜化一時的心理或者環境,以適應自已當前心理和環境的需要。而我不全然如此,此刻我坐在書桌的檯燈下,對著一疊32開的稿紙奮筆疾書,腦子裡在揣摩彼時的情形。在想像的接近中仿佛又重拾了少年輕狂時的情緒和感覺,而在筆下不由自主地一瀉而出,回憶的確能使人"重拾往日情懷"──套句比較肉麻的話說,比如上面的段落中有些話過於刻薄。今日的我是不會直陳其事的。今天的我只會在襯衣外面打條領帶,規規矩矩地做自已的上班族,每周乾五歇二,逢節假日有時也少不了加班,怨言不多是因為有額外獎金可拿。然而在內心深處,我仍然極其懷念自已'一事能狂便少年'的張揚,俱往矣!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十分吃驚。"嗯?你哪個學校,有那么好?"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犯了錯,她微笑著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微微噘起的嘴唇上面,幾乎聽不到地"噓"了一聲。手指是傾斜的,看上去象是在做飛吻。在開始從山上走下來之前,為了消除她並非不必要的顧慮和懷疑,我主動提出一個約定:保證不問任何無聊的問題。她馬上向我求證什麼是無聊的問題,我告訴她諸如貴姓啊芳名啊哪裡高就啊府上寶地何處啊之類她認為有關的隱私或是問了讓她懷疑我有不良企圖的任何問題,她欣然同意,這樣我們才得以順利起程。
未完待續...
留步
(下)
其實我這樣說和這樣做只是為了加強她對我的信任感,削除她的戒心。我當然是有不良企圖的,但是絕不能讓她察覺到,為此便有必要把自已打扮得一塵不染心無雜念。越是想要接近某一目標(同前所述,以下部分只供十八歲以上男士閱讀),越是要裝作心不在焉,否則目標極有可能逃之夭夭(在彼此不很相熟的時候)或是高慢自矜(在彼此相當熟悉的時候)。幼時讀書有作筆記的習慣,樂於摘抄一些警句作為格言,為此專門備了五個本子,都只寫了三分之一。厚厚的一本《歐·亨利短篇小說集》我只抄到一句有警世作用的──這不能怪我,這傢伙只寫場景和對話,象我這樣睿智的議論根本沒有見他說過──這句話出自哪一篇我忘了,然而話的原文時隔十八年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可見其教育意義之深遠:"迷住女人的醜男子為歷史增添光彩,使小說黯然失色。"我出於某種根深蒂固的自卑感決心要為歷史增添光彩,但努力的結果只是我坐在這裡使小說不至於黯然失色罷了。記得同樣清楚的還有另一篇的一段一個Buddy對另一個Fellow說關於如何握住女性的手的妙論。他先是批判了兩種不正確的握法:其一是下死力握住,結果是女人要么被握得疼痛起來要么兩人的手都捂出了汗,異握同工之處是被握的小手無論如何也想要掙脫出去;另一種不正確的握法是握得太輕象托著一片羽毛,結果是羽毛一下子就飄走了。然後他說出正確的握法,打了一個很精彩的比喻:"我把正確的方式告訴你吧。你可曾見過一個人偷偷地溜進後院,撿起一塊石頭,想扔一隻蹲在籬笆上盯著他直瞧的公貓。他假裝手裡沒有東西,假裝貓沒有看見他,他也沒有看見貓。就是那么一回事。"─《歐·亨利短篇小說選》(王仲年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就是那么一回事。他沒有說公貓有沒有砸到,而本文的男性讀者相信也沒有會把那塊"石頭"丟出去的。我真正想說的只是在追求異性時要假裝心裡沒有東西,假裝女人沒有看見他,他也沒有看見女人──而事實上這三者都是毫無疑義的存在。而中國古代先賢的智慧更為精略和意味無窮:"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寫到這裡我發現自已必須打住,停止作為一個教唆犯的滔滔不絕。看到我這篇小說的男人們第一不一定會接受我的論點,第二不一定會照行實施,第三實施起來不一定會成功。成功的話他會認為是自己魅力使然,不成功他必定以為我方法有誤。張愛玲說女人大多沒心沒肺,我有同樣充足的理由指斥男人。讀過S·茨威格會的,這多少說明她已經相當放鬆。已經快到山腳下了,面對著即將到來的分離,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這種感覺使我對自已不能很好地把握,我開始搞不清自已為什麼會在一路上都沒有積極尋找切入點而只是漫無邊際地瞎扯。也許我就是僅僅想陪她一起走走說說笑笑而已?我不認為自已那么單純。然而更多的目的在什麼地方呢?我舉目環望四周起伏的山巒,群山無語,遍布于山間的落葉松搖曳起來。
※本文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