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恍惚

牐犖頤渭自己跌到了一個幽深的黑谷,到處泛著綠瑩瑩的碎光,陡峭的岩壁上垂掛著一條條手臂粗的藤蔓,縱橫交錯,一動不動,仿佛是死去千年的毒蟒。四周靜極了,只能聽得見我粗實的喘息聲。我想呼叫,可卻像一個啞子,憋了半天,只發出了一聲悽厲的哀號。聲響處剛剛撞到岩壁,就聽見一陣翻江倒海的宏音,撲楞楞,嘰喳喳,從我的頭頂、岩壁的四周鏇起,像一團黑壓壓的烏雲迅即升起,我受驚跌坐在地上,看不見那一絲絲僅有的光亮。濃雲越升越高,聲響越來越遠,聽清了,原來是一隻只棲息在這裡多年的蝙蝠和寒鴉。
牐犖抑沼詿蚨了主意,顫巍巍的爬起來,手撫岩壁,希望能夠找到離開此地的機關,可尋了良久,心底那一點點希冀像午夜後的篝火越來越弱,漸漸熄滅。我知道,我真的成了這個黑暗的主人了,也許這裡將是我的歸身之所,我將在這裡慢慢老去,直至咽下生命的最後一口氣,再難離去。不,也許死亡並不會那樣大度,它既然用他那黝黑的長袍把我挾到這個暗無天日的處所,想必也早已把我的名字畫到了生死簿上。等到他興致來時,一揮手把我帶去,帶到那老祖母嘴邊時常嘮叨的地域,有牛頭,有馬面,有陰慘慘的青面獠牙,有白森森的血刃骷髏,還有那幽幽的奈何橋、昏昏的孟婆湯,黑白無常應當早就熟悉,他們是世人進入閻羅殿的第一任領路人。想想,有點怕,於是,我想逃。
牐犔櫻終究是徒勞,我仿佛是那籠中的鳥、繡盒裡的蟋蟀、斗場上的鬥雞、鬥牛,任我如何努力,到頭來,結果都和起初一般無二,像那拉磨的笨驢。可又不是,它們終究能夠有些光亮,動些手腳,而我在這裡只能悽苦長嘆。看自己在這一團黑中漸漸融化,像一塊兒冰被丟進了翻滾的沸水中。水開了,是的,再難見到凍的身影,那應該稱它水了。那我呢,我是我呢,還是無盡的黑暗,沒人認識我,沒人憐惜我,誰能料到在這不僅的黑暗中有我在獨自蜷縮。
牐犖疑斐鍪終評矗看不見分毫,原本依稀可見的岩壁也不知在何時悄然隱遁,如果不是我的腳還有知覺,我真懷疑我是否變成了一個無所憑依的遊魂。我死了嗎?應該不會吧,還沒見到那黑黑的長袍,那黑白無常長垂的紅舌。聽說,李白死時有長鯨前來為座騎,李賀死時緋衣人也對他說白玉樓成,而我,大限未到,那么,我來這裡做什麼呢,這裡離家有多遠啊?也許很遠很遠,也許也會很近,像家裡後院的地窖,成年不是也黑通通的嗎?媽媽去哪了,應該早過了呼喚她孩兒吃飯的時刻。爸爸呢?在家裡還是在遠方?是接我回家還是到更遠的地界?我不要去,不要,他們都不守時,我要讓他們找我再久點,一直到日升日落、月出月隱。
牐犖乙去了,獨獨的走了,在這個天地間遨遊,向那更高更高的三十三離恨天上飛去,看看那玉皇的靈霄殿,看看老君那煉丹的兜率宮,紫氣東來,僅留下五千字的真言,青牛西去,再沒了蹤影,原來逃到了這個處所。白玉樓怎么不見,難道天帝也會撒謊?謫仙人謫了多少,下界非只一個太白,還有東坡,還有許多。一整個天宮仙家星羅棋布,你去了,他來了,也會像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也會像那嫦娥的居所有圓有缺。我在飛,在飛,看眼前雲來霧去,看腳下鶴唳鹿鳴,誰在叫我,聽不到,也聽不清,是不是那白髯的長庚,還是那猴臉的悟空,不管他了,再也不想理會。
牐犖頁O耄當我老時,像那懸垂於西的太白,霜髯在那長風裡飄浮,和著我那腰間的巾帶,一伏一起,一起一伏。死,再也不怕,不怕,生命只在一呼一吸間,沒了呼吸,靈魂又該怎樣放蕩?人說,天界只能容留智者、聖者、賢者,地域也只緝拿作奸犯科的種,那么說,幽魂野鬼該是何其的多,多少,怕不重要。
牐犖頁O耄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紛紛攘攘的紅塵,奮筆疾書,可惜我不是江淹,郭璞的五色神筆不會給我,不能筆下生花,只能胡塗亂抹。我常想,走走腳下的路,登登腳底的山,讓生命的一點點脆弱的痕跡散落的廣遠,徐霞客已死,拿破崙已故,我將和誰相伴。逃離,在這顆煩亂的、虛浮的心底逃離。遠離自己,是不是就等於遠離了天地。小隱於野,中隱於市,大隱於朝,此刻我身何屬?看不見的內心,只能夠在無人時、無事時觸摸到寂寥。有種想哭的錯覺,已經被那風塵掩了多少層的面,眼淚再也不見,最後一滴淚的滑落都仿佛已落到含毛茹血的邃古。

※本文作者:妙庵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