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紅豆

牐牶於梗亦名相思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大概從唐代王維寫了這首《相思》詩開始,它便成了南國與北國之間的愛使。我在很小的時候讀了這詩,就有點喜歡詩中所指的紅豆。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情感意識的覺醒,對紅豆產生了一種渴望;尤其是當兵到嶺南後,這種渴望就更強烈了,幾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因為寄身紅豆的故鄉,就總想采它幾顆,寄給自己心愛的姑娘。然而我在湘北長大,見過黃豆、黑豆、綠豆,卻從未見過紅豆。一開始,我專門留意那些名帶“相思”的植物。村莊原野,道路兩旁,最多的是台灣相思樹,光開黃色小花,從來不見結子,枝頭葉底空留下我許多期望和惆悵。甚至於當年有同窗故舊來信索取時,我也只能胡亂解釋說:“據說多年老樹才結子,而我們這裡的相思樹都是新栽未久,或許是太年輕了,不懂相思;我雖尋尋覓覓相思已久,卻一直找不到半粒相思豆。”
牐犖了找到紅豆,我認真地查閱了《辭海》,辭書上說,紅豆是“紅豆樹、海紅豆和相思子的種子的總稱”,始知紅豆不止一種,也不一定要長在樹上。但紅豆十分難尋,當兵第一年我在廣東的西江邊沒找到,第二年在廣西的灕江邊也沒找到,第三年部隊調防左江邊,才終於發現它的蹤跡。我偶爾在一個朋友處看見幾顆殷紅如瑪瑙的豆子,豆眼一點漆黑,有如為相思所苦而浴血的眼睛,簡直比書上所說的紅豆更能寄託相思。我帶著幾份驚喜問朋友是什麼豆,答是相思豆。我便隨其到採集地,要親眼瞻仰瞻仰這讓我苦苦尋覓多年而毫無著落的聖物究竟生得何等模樣。實地一看,才知是一種藤本植物,形狀與扁豆有幾分肖似,與我想像中的高大喬木大相逕庭。我想,這或許就是書上所說的“相思子”吧。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藤上的豆莢盡數摘回。
牐牷乩春螅把豆莢剝掉,放到太陽底下一曬,誰知一顆顆都爆開了口子。我不明其故,部里那個小不點兒的通信員卻笑了,竟敢奚落我說:“大幹部沒文化。”我有幾分不高興,問他:“怎么個沒文化?”小不點說:“太缺乏‘豆豆文化’。”我一樂:“什麼新詞?豆豆也成文化?”轉而一想也對,南國紅豆,聯繫著多少人的深摯情感!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從軍者、謀生者、流放者,他們遠離故土、遠離一切曾與自己休戚與共的人們,漂泊歲月,相思竟日,長夜難眠,多少真情寓於紅豆之中?也許正是他們的相思血淚染紅這一顆顆相思子,我又如何能說這不是一種文化呢?小不點說,這豆子必須帶莢晾曬才不會爆裂,曬得九成幹了,才能去莢。於是我又打點精神,重新去尋覓這種藤本紅豆。時間一長居然也積累起一些經驗,知道哪些地方可能有紅豆,哪些地方不會長紅豆,只要出馬,必有所獲。路邊的紅豆你別作指望,一般難以得到,多是別人囊中之物。要采紅豆,須找乾爽向陽、人跡罕至之地,越是荊棘叢生處,越有可能生紅豆。但即使能找到,你也別指望大量採集,一株能得十數莢,便是天大的幸事。這倒與“春來發幾枝”的詩意有點吻合,為數不多,僅“發幾枝”。也唯其量少,才更能表愛心寄相思。
牐牪杉保存紅豆要十分用心,一不仔細,就可能空忙一場。紅豆熟了,若採得不及時,會自動脫落,隱入草莽,無從找尋;採得早了,又曬不出那惹人的胭脂紅,透著微黃,根本就沒有相思的意蘊。有時你發現一處,為確保質量,想等它長熟了再去採回來,而等你過幾天再去時,早被別人採摘一空。有時千辛萬苦把豆子採回來後,不巧碰上天陰下雨,無法晾乾,你便只能望著那逐日增多的霉豆遺憾地嘆息。即使天氣好,一切順利,日復一日地把它搬進搬出,眼巴巴地望著它幹了,也得十去其九,真正光潔圓潤的沒幾顆。儘管如此,仍然有許多多情人和我一樣,采之藏之,不厭其煩。
牐犖揖心挑選了一個玲瓏剔透的有機玻璃盒子裝紅豆,幾年過去,已積存了滿滿一盒子,我相信那是古往今來數量最多品質最好的一盒紅豆。因此無比重視地珍藏起來。我也曾想把它製成手串、穿成項鍊,滿懷愛憐地為我心愛的人兒戴上,讓那一顆顆凝結著相思血淚的眼睛日夜伴隨她凝注她,在她身邊朝夕傾訴我湖海般的深情。遺憾的是回老家找尋了一圈,那些曾讓我心跳過的女孩都做了別人的妻子,可憐我滿盒的相思無處呈獻,心頭湧上淡淡的哀愁,那份感受,不勝落寞與依依。萬般無奈,只好賦詩二韻,一併藏於盒中:“多情入翠微,覓得紅豆歸。殷勤相思意,不知寄與誰。”

※本文作者:都市隱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