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年紀小(其十五)

第一次聽到史湘雲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十分的親切,因為這是我最喜歡的紅樓人物之一嘛。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印象在我心中卻一天天地在轉變。
在班內眾多的女生當中,慣於對我豎眼橫眉的巾幗英雄為數不多或者說是屈指可數。史湘雲就是這屈指可數的人物當中最突出的一個。
一有件事對我來說印象最深。
本學期期中考試前夕,我們男女生一大群,到城西的千百惠同學家裡去做客。飯前,大家圍坐在大飯桌前,嬉戲打鬧。突然,一枝紅色的塑膠殼鋼筆跳離桌面,作一番自由落體運動之後,咚的一聲,落在了我身旁的水泥地上。我明知是從史湘雲身上掉下來的,故意在一邊幸災樂禍地壞笑。只見那史湘雲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臉色嚴峻地對我說:“笑什麼呀,還不幫忙撿起來?一點奉獻精神都沒有!”我愕然。心中憤憤不平的想:哼,什麼邏輯!你的鋼筆地下了,關我什麼事?幫你撿起來,是看你的情分,不幫你撿,難道你要在我面前上吊不成?我不動手是現成的!我心中雖這樣在想,口頭上並沒有表現出來。我微笑著一點頭,很男人的說:“歸我撿么?好像不是我弄掉的吧。你四肢發達,頭腦健全,頭髮長,見識更長……”我嘴中一邊念叨,一邊彎腰撿起了那枝筆。
我把鋼筆拿到手上,故意說:“怎么樣,要不要感謝我呀!”“什麼?”史小姐臉一沉,好像我借了她十斗陳大麥沒有還一樣,氣勢洶洶地將我推了一把,惡狠狠地說:“算了算了算了,你把它放回原地就是了,你以為哪個在求你?”我當時氣得真想先給她三鞭子,然後將其破口大罵一通,最後將鋼筆踏個粉碎。不過最後,我的理智戰勝了感情,我只得把筆交給了這孫二娘一樣的人物,自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事後我才突然想起,我們剛到千百惠家時,她和那千百惠竊竊私語了良久,想必是受到了什麼意外的刺激,因此內心不平衡,拿我做出氣筒。不過,我還是應該感謝她。因為她至少使我明白了如下幾個道理:一、幫女人做事,要不圖報答,真正的男人是超凡脫俗,清心寡欲的。二、吃虧不討好的事,儘量少乾。
她是極害羞的。害羞得叫每一個正直的有良知的中國人不能容忍。
就說那次音樂課吧!老師要求每人上台唱一支歌。上台的秩序是以學號為序,輪番登場。我們竟陵師範的學號編排是極有講究的:每個年級每個班,都是把女生排在前面。聽說這體現了女士優先的原則。學號一共有五位數,其中前兩位表示入學的時間,第三位代表所在班級,第四每五位數,才是真正的學號。史湘雲的學號是九零三零三,注定了要在第三個登台。
輪到她上台了,倪老師對著點名冊,笑眯眯地點出了她的名字,她站起來,傻傻地一笑,說:“我感冒了,嗓子不行。讓別人先唱吧!”說罷,不由分說就坐下。教室里一片鬨笑。倪老師氣不打一處來,只好先讓別人唱。
等到倪老師第二次點將時,她自知醜媳婦見公婆的日子到了。在同學們的注視之下,她羞答答地走上了講台。因為這是入師範以來,大家第一次看見她登台,同學們個個屏息凝視,惟恐聽漏了她唱的每一個字。誰知她剛一抬頭,只用眼睛往台下瞅了瞅,便面紅耳赤地轉過頭去,留給觀眾一個瀟灑的背影和無窮的想像。那以嗓門聞名全班的翁美玲當即就嚷嚷起來:“嗨,快看快看,'再回首'呢!”“哪兒的話,這叫什麼來著,對,是'自我陶醉式',人家對通俗唱法精通著呢,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呀!”那活潑開朗的宋公明馬上接過了話茬。聽到這體育解說般的精闢見解,觀眾的積極性更加高漲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議論著,四十幾人的班集體,一時間鬧轟轟像箇中場休息時的大戲院。大家都焦急地等待著史小姐的通俗唱法施展威力。誰知她怔怔地站在講台上,對我們亮出了“三不”的招數:不下台,不轉身,不開口。倪老師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了。每隔十到十五秒,她就要“史湘雲,史湘雲”地叫喚好幾聲,且語氣一次比一次嚴厲,此乃提醒督促之意也。每每聽到老師的叫聲,這史小姐就會突然長高几厘米,但老師的叫聲一停止,她就又恢復了那“再回首”的狀態,叫人看了好不著急。經過將近五分鐘的持久戰,她終於獲準離開講台(自然,在此之前,她在台上一言沒發)。走下講台後,她的頭卻出人意料地抬起來了,她笑嘻嘻地瞅著走廊,昂首挺胸,一陣風似地躥到了座位上。那神情,就像一個可憐的逃兵,歷盡艱辛,終於離開了讓他恐慌的戰場。

※本文作者:chengmingy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