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裡的條件比姑媽那裡好多了,勞累的程度也降低了不少,但生活依舊枯燥平淡,用耳塞聽收音機和流行歌曲僅僅是娛樂的唯一。晚上,收音機里播出的那些情感類的節目,如歌如訴,許多成功人士有的也因為沒機會念書,後來通過自學,終於用知識改變了自己命運的事例,讓我澎然心動。我借來高中課本,好衝動地想踏上這條艱難的自學之路。然而,多年不見的數理化已不再認識我了。又一次我在收音機里聽到深圳的一位女孩,才上了幾年國小,居然自學起英語並成功地做了一名翻譯。在學校里英語是我的強項,我想從這裡找出路或許更好,便買來了全套的新概念英語和復讀機。當別人在車間裡昏昏欲睡用聽歌來提神的時候,當別人在停工喝酒打牌看錄象的時候,我默默地背著單詞,一刻也沒停下。一天經過製版房的門口,我看見那高傲的製版師傅手裡拿著制單,很無奈地搖頭;老闆則端著一本英漢詞典,皺著眉頭,不停地翻,口裡念著b-u-r-g-n-d-y。我停下腳步,下意識地說,Burgndy棗紅色。老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翻他的詞典。
原來,廠里一直都是做內銷單,老闆覺得生意不好做,便費盡了心機,終於結識了一位香港老闆,並達成長期合作的協定。香港的制單製圖傳真過來,我們的老闆和製版師傅都傻眼了,那上面全部是英文,除了圖樣上標記的部位和尺寸可以猜得出來外,至於布料的顏色、質地,以及包裝和外箱的要求,他們就只有抓耳撓腮了。那天,我冒冒失失的一句Burgndy就是棗紅色的話,於老闆似乎沒什麼印象,他看我時依舊是那樣的可敬不可親,而製版師傅卻倒反過來親近我了。這種意想不到的變化,更激發了我,把單詞背得歡,同時我僅僅用恭恭敬敬的態度,就很容易地獲得了許多製版算料的知識。
日子依舊在指間滑過,我依舊在流水線上忙碌。有天晚上,停工了,幾位朋友約我去看投影,我不好意思掃他們的興。去錄象廳的路上,我看見一家門板上用粉筆寫著粗粗的“網咖”兩個字,那時我還不知道網咖是什麼玩意,向里張望,裡面有八九台電腦和兩三個人在很生澀地敲打著鍵盤。我很好奇,走了進去。年輕的老闆笑著問,上網嗎?我說,我不懂。他說,不要緊,我教你。
那晚,我的朋友拋下我仍然去看他們的投影,而我卻認識了滑鼠、鍵盤,還懂得怎樣玩單機遊戲。我很高興,當廠里有許多人還沒見過電腦更不知道什麼是網路、依然藉助錄像和收音機打發寂寞的時候,我懂得了怎樣上QQ聊天、怎樣搜尋網頁、怎樣玩網路遊戲。再後來我有點沉迷,時常找各種各樣的藉口泡在網咖,就連曾經那么親密的單詞也疏遠了我。廠長几次點名,甚至用開除來威脅,我卻不怕,並揚言此處不留爺更有留爺處。一次,跟製版師傅喝酒,聊起我的遭遇和我的懶散,借著酒勁,我號啕大哭:我很沒用,我在墮落。製版師傅微笑著看我,等我平靜下來,語重心長:年輕人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倒也無可厚非,只是不要沉溺於其中。我雖然不懂,但我知道電腦並不是壞東西,你何不借著年輕的衝勁,多學一點電腦知識。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買來了電腦入門,後來又買了許多相關的書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我生讀硬背下來,一有空就跑到網咖里請教那位學過電腦的老闆。可是,沒多久網咖搬走了,搬到了市里,因為沒有更多的人光顧,生意並不好。以後的日子裡,我曠工遲到的次數的確少了許多,不過夜裡熄燈後,開著手電看書倒是影響了那些舍友,以至招來許多的嘲諷和不理解。
快過年了,廠里和工人都在準備著放假的事,我卻很意外地被叫到老闆的辦公室。老闆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指指對面的椅子,我不卑不亢地坐下。他盯著我有一分鐘之久,我覺得這種看人的方式很不禮貌,便也拿眼睛打量他。他突然笑了笑,那笑有點頑皮,於我的眼睛倒是很稀有的發現。他說,你很喜歡上網?我犯糊塗了,這個時候找茬不是晚了點?我不可置否地點頭。他又說,電腦我沒碰過,聽說網路很奇妙。我說,是的,很讓人沉迷,多虧製版師傅的提醒,後來想學點電腦知識,只是太深奧,如果能上大學讀計算機專業就好了。他聽著我的話,看著我的臉,陷入了沉思,很久,他說,你一個流水線上的小工人,學這些知識你覺得有用嗎?我突然想起老人們告誡小輩的話來:藝多不壓身。我說,有用的時候自必有用。
※本文作者: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