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一課

牐犖疑閒⊙б荒曇妒保村辦國小還沒有正式的校園,課堂都設在巫家村一個過去的大地主巫琴堂先生的舊宅里聽課。那是我小時見到的最氣勢恢宏的建築——里外三進、上下三層,雕樑畫棟,富麗堂皇。最漂亮的要數五年級的教室,在琴堂先生過去的大客廳里,寬敞明亮,全木質結構的高大的無梁穹窿頂,同學們在雨天用篾片將小泥丸彈上穹窿頂部,象滿天星辰,蔚為壯觀。
牐犚槐成鮮榘,村裡的老人們只要見到我就勸我要刻苦讀書,並且常以琴堂先生從小刻苦讀書而終於發家致富光宗耀祖的典型事件激勵我,反覆闡明“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但聽來的關於琴堂先生的事跡全是三言兩語,東鱗西爪,不太完整;因此,心中產生了一知琴堂先生全部典故的渴望。
牐犇鞘閉趕上文化大革命,工宣隊貧宣隊進駐學校。兩隊進校的目的是要大講地主資本家兇狠殘暴,工人和貧下中農受盡苦難。記得有次貧宣隊長給我們上階級教育課,控訴舊社會的罪惡與人民的苦難,聲淚俱下,十分感人。只是講的人物不對號,那么多貧下中農他不講,宣講的偏偏是大地主巫琴堂先生。當時是貧下中農管理學校,他講得激動,校方無法也不能打斷他請他下台,只得由他講下去,正好使我一了宿願。
牐犌傯孟壬的故事,發生在晚清時期,實際離我很遙遠。如果沒有這堂課,我恐怕很難盡知端詳。
牐犉緞隊長說,琴堂先生原來家無田地,父親給人做長工且在琴堂先生幼年就死於意外,留下孤兒寡母,一間茅屋棲身,衣食無著,十分悽苦。
牐犜謖庋惡劣到簡直無法生存的境況下,巫母還堅持要兒子上學,將家中能換錢的東西悉數變賣,湊齊學費,把琴堂先生送進了學館。
牐犜謁上學的最初幾年裡,母親日復一日地沿門托缽要飯,滿世界轉悠一天,帶回一碗半碗剩飯供琴堂先生就食——也就是琴堂先生一天的一伙食了。每天中午放學,別的孩子都回家吃午飯,琴堂先生沒有去處,就跑到半路上找些能吞咽的草根樹皮填肚療飢,然後回館。館師見他每天中午到堂都比別人早,甚覺奇怪,問他,回答在家中熱點剩飯吃完就來了。館師不信,一日秘密跟蹤,路上點滴,盡收眼底,心痛得落淚。憐其孤苦,於是分文不收,還無償供給書本紙墨,任其自讀。而琴堂先生以其天資和勤奮,成為學館裡學業最優秀的學生,深得館師喜愛。
牐犝庵旨榪嗟木脫條件,已經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而對於琴堂先生來說,這還是幸福的日子,更深的苦難正在前方等著他。
牐犖啄感哪疃子命苦,日夕以淚洗面,竟致哭瞎雙眼。琴堂先生丟下書包,哭倒在母親膝前,要棄學討飯供養母親。而那位苦難中望子成龍的母親寧願餓死也堅決不許兒子棄學,聲稱兒子哪天棄學,哪天就見不到母親了。
牐犌傯孟壬含悲忍痛繼續著學業,每天中午照例尋些草根樹皮充飢,下午放學後沿路乞討,討得些飯菜好回家奉養母親。沿路人家都知他家境,人心向善,必有所賜,因此琴堂先生從未捧空碗回家。只是那一碗飯菜,母子相憐,常常誰也不肯下咽。
牐犚荒冬天的某個傍晚,在苦難和黑暗中苦熬苦撐的巫母,沒有等來兒子捧回的那碗嗟來之食就因病離世,琴堂先生放學討飯歸來,見到氣息全無的母親,悲天慟地。一個靠討飯度日的學生,無力安葬慈母,都是鄉親們幫襯辦理後事。而巫家村的田地盡在外村人手裡,巫家村人都是靠做長工打短工過日子,家家都清苦。母親下葬後,琴堂先生跪在母親墓前發下兩個誓願:要讓母親的靈位供奉在這片土地上最華麗的廳堂里,要讓巫家村全村人有田種有飯吃有衣穿。
牐犌傯孟壬是個優秀學子,又是個難得的孝子,他的事跡傳到臨湘知縣衙門,受到了官方的旌表,並且成為官供的學生。他以優異的學業完成了縣試成為秀才,又以其優秀的文才學識順利通過鄉試成為舉人。這時他心繫慈母靈位和巫家村鄉親,不願繼續參加科考,通過拔貢,成了一名優貢生,出任湖北洪湖縣知縣。琴堂先生也無心為官,做了八個月知縣,不知從哪裡弄到一筆橫財(這是我唯一不敬佩這位先賢的),辭官回鄉,贖回巫家村所有田地,附帶兼併了鄰近村子的土地。貧宣隊長說,我們整個生產大隊的田地在解放前都是琴堂先生的產業。又花三年時間蓋起豪宅——一年備料、一年建築、一年雕刻彩繪,成為我最初的學堂。

※本文作者:都市隱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