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貴在行胸臆

總之,依照自己的真性情痛快地活,又抱著宿命的態度坦然地死,這大約便是中郎的生死觀。

未免太簡單了一些!然而,還能怎么樣呢?我自己不是一直試圖對死進行深入思考,而結論也不僅是除了平靜接受,別無更好的法子?許多文人,對於人生問題作過無窮的探討,研究過各種複雜的理論,在兜了偌大圈子以後,往往回到一些十分平易質實的道理上。對於這些道理,許多文化不高的村民野夫早已瞭然於胸。不過,倘真能這樣,也許就對了。羅近溪說:‘聖人者,常人而肯安心者也。“中郎贊”些語抉聖學之髓“,實不為過譽。我們都是有生有死的常人,倘若我們肯安心做這機關報常人,順乎天性之自然,坦然於生死,我們也就算得上是聖人了。只怕這個境界並不容易達到呢。

在中國文壇上,載道文學一向占據著正統的地位,表現人性和自我的作品卻遭到排斥與冷落。像袁中序這樣富有個性色彩的可愛的作家,他的作品竟被清朝統治者埋沒了將近三百年之久。直到半個世紀前,林語堂、周作人一幫文人,由於性情相近,仿佛是重新發現了他。我現在讀到的集子,便是他們當初推出的。有趣的是,林語堂等似乎在較小的規模上重複了樣的命運。他們自己那些崇尚性的小品也在中國大陸禁絕多時,直到近些年才開放並且相當地熱門了起來。當今的所謂散文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們的作品點烯的。這使我想到,那種追隨和註解時代精神的載道文學其實只能得勢一時,唯有真正切近人生的好作品才有耐久的生命力,因為時代在變化,而人終歸是人。我無意重提人性的文學本質的爭論,依我看,這種爭論是無聊的,在一種自由的寫作和新聞記者氛圍中根本不會存在;只想作業一個讀者表達讀了好感作品的愉快心情。掩卷之時,我默默感謝使我度過了如許愉快時光的袁中郎先生以及把他推薦給我的林語堂先生。

※本文作者:周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