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清明節的詩句——《清明二首》

【其一】

朝來新火起新煙,湖色春光淨客船。

繡羽銜花他自得,紅顏騎竹我無緣。

胡童結束還難有,楚女腰肢亦可憐。

不見定王城舊處,長懷賈傅井依然。

虛沾焦舉為寒食,實藉嚴君賣卜錢。

鐘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

【其二】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

寂寂繫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

十年蹴鞠將懷遠,萬里鞦韆習俗同。

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

秦城樓閣煙花里,漢主山河錦銹中。

春去春來洞庭闊,白苹愁殺白頭翁。

創作背景

公元758年(乾元元年)六月,杜甫因營救房琯觸怒肅宗,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從此離開朝延,開始最後十餘年的飄泊生涯,直到公元770年(大曆五年)病死於洞庭舟中。房琯事件是人政治生活中最嚴重挫折,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被絲絲蝕盡,自身更進一步墜入饑寒貧病的深淵。不過在這十來年的流浪中,詩人度關隴,客秦州,寓同谷,居成都,然後漂泊湘鄂,卻有幸飽覽各地壯麗河山,憑弔眾多古蹟,廣泛接觸社會,了解風土民情,感受時代苦難,詩人的創作因之題材更廣闊,抒寫更深入,寫出了大批優秀篇章,《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秋興八首》、《登岳陽樓》、《清明二首》等佳構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清明二首》寫於公元769年(大曆四年)春,當時詩人由岳州南行,擬往衡州依湖南都團練史、衡州刺史韋之晉。

賞析

詩體為七排,是古代詩人極少創作的一種詩體,杜甫集中僅存數首。此詩乃詩人觸景傷情、感慨入懷之作。

“朝來新火起新煙,湖色春光淨客船。繡羽銜花他自得,紅顏騎竹我無緣。”詩篇開始,詩人緊扣清明時令入題。“新火”,古代四季,各用不同木材鑽木取火,易季時所取火叫新火。唐宋時清明日有賜百官新火的儀式。蘇軾《徐使君分新火》詩云:“臥皋亭中一危坐,三月清明改新火”即指此。首聯一點時,二點地。詩人清晨起來,匆匆趕路,清明新火正裊起縷縷新煙。天氣晴暖,春光明媚,一葉小舟蕩漾在萬頃湖水之上。一個“淨”字寫盡了天宇的明靜,湖水的澄澈。此景如詩如畫,可惜在詩人心中惹起的卻是陣陣苦痛酸愁。“客船”之“客”輕輕一點,把詩人從美好的自然境界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人生,詩人不得不面對飄蕩流離的艱難處境,幸福和快慰轉瞬即逝。景愈美,痛愈深。詩人看到天上飛過輕盈的小鳥,地上遊戲的快活的兒童,他只是蒼然感到“他自得”,“我無緣”,詩人歷經苦痛,身老倦遊之態如在目前。繡羽,美好漂亮的羽毛,代指鳥。鮑照賦云:“曜繡羽以晨過。”又,宋之問詩:“銜花翡翠來。”紅顏,此非指美貌女子,而是指少年,李白《贈孟浩然》詩有句“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即是。騎聽,以竹當馬騎,乃少兒遊戲。此聯直寫詩人之哀之倦,與首聯隱於其中、詳察方覺不同。意義上隱顯結合,表達上動靜相照,取景由高及低,由水及岸,時空勾畫寬遠闊大。

“胡童結束還難有,楚女腰肢亦可憐。不見定王城舊處,長懷賈傅井依然。”第三聯上承第二聯,寫本地風物人情。胡,泛指少數民族。湖南是多民族雜居省份,土家苗民很多,少數民族的兒童服飾帶有鮮明的民族特色,迥異於北國中原,楚地女兒腰肢苗條,美麗可愛,又是別番情調。在詩人筆下,小鳥輕翔,少年遊樂,兒童裝扮新奇,少女裊婷款款,襯以朝火新煙、湖光山色的背景,構成一幅明快爽朗、色調紛呈的清明風俗畫。很明顯,詩人意在以此反襯自己悲涼暗淡的心懷。前三聯從現實、眼前著筆,第四聯則由當地古蹟轉到對歷史人物的回憶了。定王,漢景帝第十子劉發,唐姬所生,微無寵,故封王於卑濕貧國長沙,卒謚定。定王城又名定王台、定王廟等,在長沙縣東一里,廟連崗,高七丈,故又謂之定王岡,相傳乃定王為望其母唐姬墓所建。賈傅,即賈誼。年少通諸家書,文帝召為博士,遷太中大夫。他改正朔,易服色,製法度,興禮樂,又數上疏陳政事,言時弊,為大臣所忌,出為長沙王太傅,作《吊屈原賦》發抒不平之氣。盛弘之《荊州記》里說:“湘州南市之東,有賈誼宅,中有井,即誼所穿也。上斂下大,狀似壺。井旁有局腳食床,形制甚古。”詩人為何於此想及此二人二事呢?定王、賈誼失寵於皇帝,不遇於時運,被逐僻遠卑濕之國,與詩人經歷是頗相近的,而定王之望遠在長安的母親墳塋,賈誼之吊屈原而自傷,也正與詩人情感和思想合拍,詩人是借古人而遣已之郁懷。所以下聯作者即從古人想到自身境況。

“虛沾焦舉為寒食,實藉嚴君賣卜錢。鐘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寒食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要禁火三日。相傳春秋時介子推輔佐晉文公重耳回國後,隱居不出,重耳燒山相逼,之推抱樹而死。重耳為悼念他,禁止在之推死日生火煮食,只吃冷食,以後相沿成俗。而太原舊俗,每冬至應寒食一月,平民不堪其苦,周舉為并州刺史時,作書置子推廟,言盛冬去火,非賢者之意,故改為三日。其實,禁火乃周朝舊制,與子推之死無關,是《後漢書·周舉傳》附會為之。詩人在此不過是借用這個清明傳聞而己。沾,潤澤。寒食時雖賴周舉之福開了火禁,詩人一無所有,舟鮮熟食,故只有虛承周之美意了。嚴君,即嚴君平,漢蜀郡人。卜筮於成都,日得百錢足以自養,則閉肆下簾讀老莊,揚雄曾從其遊學,稱為逸民。這兩句概括寫詩人貧困潦倒生活。詩人到處奔波,左衝右突,卻生計無著,寫此詩前後即在潭州賣藥度日,有詩云“藥物楚老漁商市”。詩人提及嚴君平,非即思君平賣卜自給,更含有對君平閉簾讀老莊的嚮往之情。詩人一生深受儒道思想影響,為了社稷,也為了生計,想積極用世,同時也不乏退隱山林,過一種平淡安穩生活的熱望,經過十餘年的流浪顛沛後,這種心靈的追求更日趨強烈,《過洞庭湖》、《次空靈岸》和《嶽麓山道林二寺行》等作品都有明顯的反映,所以結聯詩人明言已志。他討厭擊鐘而食、列鼎而烹的富豪生活,希望順依自己“山林”“天性”,有“濁醪粗飯”伴送歲月,頤養天年就足夠了。這不過是詩人在生活重負之下殘存的一點起碼的生存要求,雖不太積極,仍然體現了詩人不願趨奉權貴,追慕榮華的高潔品質。可惜的是,詩人這個最普通的願望都根本無法遂願,第二年詩人即因貧病交加永遠離開了他熱愛的生活,年僅五十八歲。

第一首詩,詩人由清明景事興感,抒寫自己的悲慘遭遇與高潔志向,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情感段落。第二首在內容上是第一首的繼續和發展,著重寫飄泊之感,情懷抒發則更摯切深痛而飽滿。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首聯概寫詩人苦於飄泊,年老病廢的不幸命運,並啟二三兩聯。偏枯病名,《黃帝素問》說“風疾或為偏枯”。

“寂寂繫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十年蹴鞠將雛遠,萬里鞦韆習俗同。”第二聯緊承首聯,“繫舟”應“飄泊”,“左書空”對“左臂偏枯”,“雙下淚”“左書空”如兩個特寫鏡頭,將首聯漂泊病廢內容具象化,“寂寂”、“悠悠”兩個疊詞,更強化了詩人無依無靠,飄泊不知所歸,流浪難與人語的悲涼氣氛。茫茫人寰,無人可語,臥病在舟,飄蕩無期,右臂殘疾,左書難以成字,雖想停舟駐足,卻又無岸可登,思前想後,詩人淚雨滂沱,心如刀割。此為近承。第三聯在上聯具寫的基礎上概寫,遠承首聯。蹴鞠即打球,與盪鞦韆等都是清明時節遊戲,詩人選取它們入詩既照顧詩題,更含有深意。《杜臆》認為蹴鞠乃軍中擊球之戲,此代指兵亂,戰亂頻仍中的飄泊就更為艱辛,此其一;清明打球乃唐舊俗,不止軍中,宮中猶耽此戲,王建《宮詞》描寫道:“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詩人用此,寓有想望京華之意,此其二;其實,蹴鞠鞦韆在此還具有比喻、雙關意義,詩人的一生不正象球那樣被人踢來踢去,命運不定,也不正如鞦韆般飛盪往復,高低起落,難以自控嗎?此其三。“十年”言久,“萬里”言遠,詩人從時空兩個角度敘寫自己不幸。“十年”既是虛指,也是實指,從詩人貶出朝遷到現在已是十年光陰過去了。多少年來,詩人象氈球象鞦韆飄泊動盪,本已足悲,挈婦將雛,一天一天遠離京華,則更增其若,荊楚的清明風俗雖與長安相同,正因其同,卻不得不使人憶起流竄四處的親朋,這益使人難堪萬分,柔腸寸斷。詩人在這十四個字中熔鑄了極為豐富的生活內容和情感體驗,它們依次疊現出來,既富有層次感,又極見渾然一體,具有極強的內在情感張力,令人想起詩人的另一聯名句:“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秦城樓閣煙花里,漢主山河錦銹中。”詩人由上聯蹴鞠鞦韆等物事巧妙轉入對景物的描寫,情感也逐級上升到新的高度。春來了,去冬南來的雁陣又紛紛穿雲北去,趕赴北國的家園;四野人家也紛紛鑽青楓取火,一片清明風光。詩人從高下兩個角度取景。紫塞,北地邊關,詩人用此代北方的京華長安。南鳥北歸有期,遷客返京無望,可謂人慚北鳥。古人鑽木取火,四時各異其木,其後僅於寒食後一日為之,成為沿襲故俗遺蹟。春季當用榆柳,荊楚卻用青楓,足見異地異俗,更易令人想到《招魂》中的句子:“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這與詩人當時心緒是極合拍的。北方紫塞,楚中楓火,兩兩相隔,山高水遠,詩人之心禁不住越過千山萬水,飛到了魂牽夢繞的故都京華。長安的樓閣一定早掩映於陽春三月迷離朦朧的輕煙花雨中了吧?那奇瑰高峻的山河也早應萬紫千紅,一片錦繡了。詩人想念京華之深,欲歸故都之切,在如詩如畫的想像之景中淋漓盡致地渲泄出來,表達卻又含蓄深婉,真切動人。詩人到底忘不了社稷和君王。第四聯為眼前實景,旅雁青楓卻給人以無窮想像的天空,景深因之加大;此聯為想像虛景,煙花錦繡又緊扣節令,近遠兩景真幻交融,動靜兼具,足見詩人構思之精密,技巧之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