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割情戀”以下二十八句為第三大段,敘述歸途及歸後的遭遇。首六句寫歸途:割斷情戀,別子而去,上路疾行,日行日遠,但情戀又何嘗能割去?“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兩句,以念子作收,隨作一頓。“既至家人盡”以下十二句,先敘述歸後方知親人凋喪,連中表近親也沒有,以此狀寫詩人的孤苦無依。接敘亂後荒涼:城郭變成山林,庭院長滿荊棘漫草,白骨縱橫,屍骸相撐。特別是“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兩句,把戰後的荒涼,通過陰森恐怖氣氛的渲染,表現得十分透足。“煢煢對孤景”句,遙接“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兩句。“登高遠眺望”兩句,又以念子暗收,遙應“念我出腹子”兩句,把念子之情表現得迴環往復。以下四句,敘述詩人在百憂煎熬之下,自己感到已快到生命的盡頭,雖勉強生活下去,也失去了生活的樂趣。“託命於新人”以下四句,敘述重嫁董祀之後,雖用盡心力,勉勵自己活下去,但自己經過一番流離之後,已經成為被人輕視的女人,常常耽心被新人拋棄,這反映了加在婦人身上的精神枷鎖及自輕自賤的女性心態。最後以“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作結,“雖頂末段,卻是總束通章,是悲憤大結穴處。”(《古詩賞析》)說明自己的悲劇生涯已無法解脫,悲憤無時無往不在,沒有終極。
通觀全詩,《悲憤詩》在藝術上有幾點突出的成就。
詩人善於挖掘自己的感情,將敘事與抒情緊密地結合在一起。雖為敘事詩,但情系乎辭,情事相稱,敘事不板不枯,不碎不亂。它長於細節的描繪,當詳之處極力鋪寫,如俘虜營中的生活和別子的場面,描寫細膩,如同電影中的特寫鏡頭;當略之處,一筆帶過,如“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兩句,就是高度地藝術概括。敘事抒情,局陣恢張,波瀾層疊。它的敘事,以時間先後為序。以自己遭遇為主線,言情以悲憤為旨歸。在表現悲憤的感情上,縱橫交錯,多層次,多側面。她的傷心事太多了:被掠、杖罵、受侮辱、念父母、別子、悲嘆親人喪盡、重嫁後的懷憂,詩中可數者大約有七八種之多,但是最使她痛心的是別子。作者為突出這一重點,用迴環往復的手法,前後有三四次念子的藝術描寫。別子之前,從略述邊地之苦,引出“感時念父母,已為念子作影。”(《古詩賞析》)正面描寫別子的場面,寫得聲淚俱下。同輩送別的哀痛,又為別子的哀痛作了襯托。贖歸上路後,又翻出“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一層。見得難以割捨的情戀,是因別子而發。至“登高遠眺望,神魂忽飛逝”,又暗收念子。從這裡可以看出別子是詩人最強烈、最集中、最突出的悲痛,從中可以看到一顆偉大的母親的心在跳動。詩人的情感在這方面挖掘得最深,因此也最為動人,這是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匠心之所在。
《悲憤詩》的真實感極強,詩中關於俘虜生活的具體描寫和別子時進退兩難的複雜矛盾心情,非親身經歷是難以道出的。誠如近代學者吳闓生所說:“吾以謂(悲憤詩)決非偽者,因其為文姬肺腑中言,非他人所能代也。”(《古今詩范》)沈德潛說《悲憤詩》的成功“由情真,亦由情深也。”(《古詩源》卷三)足見它的真實感是有目共睹的。
《悲憤詩》語言渾樸,“真情窮切,自然成文”,它具有明白曉暢的特點,無雕琢斧鑿之跡。某些人物的語言,逼真傳神,具有個性化的特點。如賊兵罵俘虜的幾句惡言惡語,與人物身分吻合,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形象鮮明生動。文姬別子時,兒子說的幾句話,酷似兒童的語氣,似乎可以看到兒童抱著母親的頸項說話的神態,看出小兒嘟努著小嘴的樣子,孩子的天真、幼稚和對母親的依戀,躍然紙上,這在前此的詩歌中是罕見的。
《悲憤詩》激昂酸楚,在建安詩歌中別構一體,它深受漢樂府敘事詩的影響,如《十五從軍征》、《孤兒行》等,都是自敘身世的民間敘事詩,《悲憤詩》一方面取法於它們,另方面又揉進了文人抒情詩的寫法。前人指出它對杜甫的《北征》、《奉先詠懷》均有影響,不為無據。它與《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堪稱建安時期敘事詩的雙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