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克的詩


楊克(1957- ),出版的詩集有《太陽鳥》(1985)、《向日葵和夏時制》(1990)、《陌生的十字路口》(1994)等。天河城廣場 經過 沒有終點的旅程


天河城廣場


在我的記憶里,“廣場”
從來是政治集會的地方
露天的開闊地,萬眾狂歡
臃腫的集體,滿眼標語和旗幟,口號著火
上演喜劇或悲劇,有時變成鬧劇
夾在其中的一個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葉子,在大風裡
跟著整座森林喧譁,激動乃至顫抖

而溽熱多雨的廣州,經濟植被瘋長
這個曾經貌似莊嚴的詞
所命名的只不過是一間挺大的商廈
多層建築。九點六萬平米
二十世紀末,蟄動萌發
事物的本質在急劇變化
進入廣場的都是些情散平和的人
沒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樣
生活愜意或者囊中羞澀
但他(她)的到來不是被動的
渴望與慾念朝著具體的指向
他們眼睛盯著的全是實在的東西
那怕挑選一枚髮夾,也注意細節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錢的多是外地人
售貨小姐生動親切的笑容
暫時淹沒了他們對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剛出火車站就被小偷光顧的牢騷
趕來參加時裝演示的少女
衣著露臍
兩條健美的長腿,更像鷺鳥
二三兩兩到這裡散步
不知誰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參觀的皇家大院
我時不時陪外來的朋友在這走上半天
這兒拒絕鏗鏘有力的演說
只好低聲講小話
結果兩腿發沉,身於累得散了架
在二樓的天貿南方商場
一位女友送過我一件有金屬扣子的青年裝
毛料。挺括。比西裝更高貴
假若脖於再加上一條圍巾
就成了五四時候的革命青年
這是今大的廣場
與過去和遙遠北方的唯一聯繫
沒有終點的旅程

飛機是今天的大鳥,是橋,是一隻鞋子
天空飛來的一頂花轎
從N城到G城,不再有遠方
所謂漫長的一生,永遠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簡短

當你從到達廳電視螢幕深處湧出
看不見暗中偷窺的攝像機
我看見你的臉像雪在群峰中裸現
就像不久前我看著你的背影從安檢口消失
仿佛一轉身又回到這裡
早晨你對著一面鏡子梳妝
隨後常常也是這個動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這裡,僅僅
離開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點燈
背部緊閉的連衣裙像門的兩扇
被輕輕開啟,使你
像筍子被剝出
“好像蘋果在秋天
連結昨天與今天,記憶與現實
是窄窄的一條拉鏈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現代翻版,烏龜和白兔賽跑
我們誰先到達目的地?
當公共汽車緩慢而吃力地行駛
你像一張白紙從我頭上飄過
飛機再次飛越火車站低矮的屋頂


經過


偶爾,坐在旁邊的
是穿時髦背心或牛仔裙的女孩
像漿果就要脹破的身體,令人呼吸艱難
柔潤修長的手指,指甲上塗著寇丹
無意識地在坤包上輕微彈動
“年輕就是美麗”
我聽見內心秋風落葉一聲嘆息

從新港路走到文德路,從青年進入中年
從二十四小時到二十四節令
公共汽車很有耐心的移動里
日子在鋼鐵齒輪上傳遞
上班下班,我周而復始走同一段路
從詩歌穿越商標廣告,從同志走到先生

而此刻,與我擠肩貼背的
是兩個穿著皺巴巴西裝的打工仔
袖口上的商標比襯衫上的污汁更為顯眼
“龜兒子,搞了好多錢嘛?”
“鬼扯,要辦個暫住證
還找不到門從哪裡開…
拖泥帶水的四川話,意味著命運
在粵語的門檻外面徘徊

後視鏡里遍地摩托,從待業到下崗
從海珠橋到海印橋,從申報奧運到香港回歸
騎樓一天天老去,玻璃幕牆節節上升
擠逼的空間裡,詩意比純氧更稀薄
掛在記憶中的藍天
已經是涼在工棚外,一塊硬梆梆的舊毛巾

剛上車的服裝小販,滿臉潮紅
上足發條的鬧鐘在城裡不停跑動
穿一襲黑色低胸裙
微露的雙乳
像中山大學與毗鄰的康樂布料市場
其樂融融,從未構成過敵意

隨地吐掉的是果核,吞下情人卻吐掉愛情
坐檯小姐是一道道交換的風景
從早茶到夜茶,從恬樂村到客村
馬路永遠挖了又填,填了又挖,
身體和輪胎漸漸磨損
活著,我像顆保齡球來回滾動
走過的只是一小段路
卻經歷了兩個時代和二重語境


沒有終點的旅程


飛機是今天的大鳥,是橋,是一隻鞋子
天空飛來的一頂花轎
從N城到G城,不再有遠方
所謂漫長的一生,永遠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簡短

當你從到達廳電視螢幕深處湧出
看不見暗中偷窺的攝像機
我看見你的臉像雪在群峰中裸現
就像不久前我看著你的背影從安檢口消失
仿佛一轉身又回到這裡
早晨你對著一面鏡子梳妝
隨後常常也是這個動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這裡,僅僅
離開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點燈
背部緊閉的連衣裙像門的兩扇
被輕輕開啟,使你
像筍子被剝出
“好像蘋果在秋天”
連結昨天與今天,記憶與現實
是窄窄的一條拉鏈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現代翻版,烏龜和白兔賽跑
我們誰先到達目的地?
當公共汽車緩慢而吃力地行駛
你像一張白紙從我頭上飄過
飛機再次飛越火車站低矮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