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 臨海的沙丘 抽屜 與風景無關,僅僅是即景 報復 個人書信史話 未名湖 蝶戀花 榜樣的力量 抒情詩
我只是在鏡前停留一分鐘
就有什麼完成了
後者更簡單,我們只是降生
就有相似的東西完成了
當部分靈魂醒來,肉體
沉沉睡過去:另一件事情
也完成了。而它可能會比
上面提到的兩樣東西更費解
……所以,黑漆漆的天空
會像一個無限擴張的口袋
把住各個角落,靜候著它的腳步
也許我只是在私下做過
世上最美的夢;而在眼皮底下
有什麼事已交代清楚,完成了
直挺挺地站著接吻,我們僅僅是相愛
有什麼形象就完成了。並且將我們
連成一體:恰似生活的一個斜坡
也許我將終生無緣與你相識
或者就像常常會發生的那樣
我將找不到我們要尋覓的人
而死亡卻不會讓你漏網
也不妨說,又一件東西
在它的懷報中完成了
代替我們,或者僅僅是代替我
在一片樹林背後,它的氣息
趨向強烈;似乎要將我們
熟悉的空氣抽空。它躺在
它自身的赤裸中。我能感到
它強烈地吸引著我的獸性。
它不像我們,有里外之分。
它的局部隨處可見
曲線柔和如交響樂的乳房,
尚未被亨利·莫爾的想像征服過。
而它的面部表情一旦被捕捉。
便讓人聯想到被幽禁的處女
是怎樣對待陌生人的。
風的手時而有力地伸出,
時而輕柔地滑過:
變化莫測,卻從不顯形。
風的手比人的腳步
更經常地觸及到它的肌體。
風的狐步舞推進著我們的知識。
使她的形狀像雲,並且輕飄。
經過如此多遍空虛的撫摸,
它已毫無高度可言。
只有一種沉悶的風度,
展示著那不能完全溶解於
時光的存在的奧秘
用腳踩著它的側背。
我能明顯地感到它的肌膚
有一種深度:儘管鬆軟
卻無法穿透。我的踐踏
也不能令它產生傷口,
或是類似的記憶。
我來到這裡。我帶來了
我的一切。但我無法和它
交換任何東西。我的生命
不可能在此留下痕跡。
我的抵達也不能被它的天真
所證實。更不用說遙相呼應。
我將只經歷一次死亡
但沒有人能解答
我為什麼會有十具以上的屍體
我最小的屍體
將是一封信。在雨天裡
掛號寄出
我的幸福或不幸
都將歸結到這一點:
他們很難把我寄丟
儘管曾插上翅膀
但我從未想過利用
那高度的一瞬,就近飛走
看來我還是喜歡降下來
但然如一片羽毛,讓最小的
死亡用屍體統治著我
我的身上會空出邊緣
中央爬滿螞蟻似的
文字,纏綿的手寫體
而這時,我能比活著
更容易證明如下情景:
理應存在著復活之手
不信你看:它正在
打開抽屜,手腕鎮定
如新雪,一點也不發抖
對我們起著鎮靜作用,這
無風的天空將我們隱秘的忿怒
在一種視野里平鋪開,然後
倏地捲起,塞人無限的腋下。
正在我們回味。發愣之際,
一群鴿子,自那藍色的寬大的
袖口滑出。緊接著是天色發生了
變化:仿佛輕飄。無根的一片雲,
也能構成一道厚厚的防線。
抑或是身份不明的人正在掀烙
一張雞蛋餅。這張餅大到
我們難以想像;它烙動時
投下的陰影,使我眼前輕描的
暮色驟然晦暗。但願我看到的
不是人們所說的最後一眼:
像一封早年的信在半空撕碎後
墜散的紙片:一群鴿子翻飛,
開始變得比剛才活躍起來。
而在那樣的高度,命運
實際上拼不出更完整的東西
在阿貝爾·加繆之後,我們
好像還能講一個客觀的故事。
我們曾像兩本參考書一樣
躺在床上。我們的作者都不在場。
適合我們的書櫃還未做好。
所以一整天,我們都躺在那裡。
遠離手和目光的把握,我們的血
穿過讀音的脈管。我們彼此
閱讀,才發現那些黑體字其實是
我們的骨頭。而它的縫隙大多,
不能使任何物質得到實際的支撐。
夜色降臨。我們不動聲色,
悄悄用“上冊”和“下冊”互相
給對方起綽號。不包含問題與答案。
似乎有大多的空白,
聚集在這尚未被書寫過的
信紙上。所以有時
傾訴就像是在填寫調查表。
涉及到情緒,牽連到
被反覆懷疑的事物;有時
奇怪地,竟關係到個人的幸福。
多少次:寫信就像是
一份不能辭職的工作。
有誰會暗自慶幸他的身體
像一本裝有消音器的書:
其中的一部分,必然要複印出來,
並寄給一雙美麗的眼睛。
多少次:信寫得過於漂亮,
這反而吸引了更多的空腹的空白。
好像一雙手的確可以
靈活如色彩斑斕的蝶翼。
而更多的空白則表明:
語言自己就會做夢,並像
一條防空洞一樣有一個深處。
雖然最終有兩個人會走到那裡,
並把它作為一件事情來熟悉。
多少次,多少場轟轟烈烈:
仔細一想,其實只有兩個人。
有時,兩個人意味著擁擠不堪。
有時,兩個人即便互相信任,
互相依靠,也難以應付一種恐懼。
也有時,每一個寫下的字
都很順手,一下子變成為
滿園的黑鬱金香,能將針對著
空白的包圍圈不斷縮小:仿佛
一封信仍可以引起一場戰事,
像唐朝的檄文;或者結束一段
情感,像折斷一根細長的柳枝。
虛擬的熱情無法阻止它的封凍。
在冬天,它是北京的一座滑冰場,
一種不設防的公共場所,
向愛情的學院派習作敞開。
他們成雙的軀體光滑,但仍然
比不上它。它是他們進入
生活前的最後一個幻想的句號,
有純潔到無悔的氣質。
它的四周有一些嚴肅的垂柳:
有的已綠茵密布,有的還不如
一年讀過的書所累積的高度。
它是一面鏡子,卻不能被
掛在房間裡。它是一種儀式中
盛滿的器皿所溢出的汁液;據晚報
報導:對信仰的胃病有特殊的療效。
它禁止游泳;儘管在附近
書籍被比喻成海洋。毋庸諱言
它是一片狹窄的水域,並因此縮短了
彼岸和此岸的距離。從遠方傳來的
聲響,聽上去像湖對岸的低年級女生
用她的大舌頭朗誦不朽的雪萊。
它是我們時代的變形記的扉頁插圖:
猶如正視某些問題的一隻獨眼,
另一隻為窮盡繁瑣的知識已經失明。
你不脆弱於我的盲目。
你如花,而當我看清時
你其實更像玉;
你的本色只是不適於輝映。
你是生活的碴子,
害得我尋找了大半生。
你不畏懼於我的火焰,
你發出噼啪聲時,
像是有人在給
我們的語言拔牙。
而你咬疼我時,我知道
我不只是成熟於一塊肉。
你用更多的怪僻
將我的人格徹底割裂,
你認為結局中
還有被忽略的線索。
你不僅僅是尖銳於我的隱瞞,
而是尖銳於我們全體的。
你不如你的筆直,
正如我不如我的老練,
我偶爾會踉蹌於你的轉彎不抹角。
我弄潮於你的透濕,
而你不服氣,因為那裡的海浪
不是被藍色推土機推著。
你不簡單于我的理想。
你不燃燒,你另有元氣。
你的輪廓倔強,但也會
融解於一次哭泣。
你透明於我的模糊,
你是關於世界的印象。
你圓潤於我的撫摸--
它是切線運動在引線上。
你不提問於我的幾何。
你對稱於我的眼花,
如此,你幾乎就是我的暈眩;
我取水時,你是桌上的水晶杯。
你嘗試過各種
謹慎的方法,也不妨說
你緊身於清瘦之美。
你好吃但不懶做,
你的廚藝差不多都是
跟我學的,但你更成功。
你也成功於他們的混亂,
他們的神話。你甚至
驕傲於他們的全部困惑,
你拒絕利用他們的渾水,
雖然你酷愛摸魚。
而他們的常識,你說,呸!
你多於我的豐收,
正如你用你的本色
多於我的好色。
你似乎永遠少於我的碾磨:
你是比藥面更細的品質;
如果有末日,你就是根治。
你不小於一,但你
仍然是例外。你結合於
我的高大,在枝條上顫悠時
如秋風中的鳥巢。
你只是不飛。你善走極端,
好像極端也是一條旅途。
你美於不夠美,
而我震驚於你的不驚人,
即使和影子相比,你也是高手。
你不花於花花世界。
你不是躺在彩旗上;
你招展,但是不迎風。
你不是在百米開外,
你就近於他們所說的遠方,
而我衝刺時,發現
蝴蝶在拖我的後腿;
我忿怒於前腿同樣不準確,
不能像匹馬那樣騰空。
(1999.11)
這裡的松鼠可愛如
棕色的小皮球,在離公路
不到十米遠的地方,跳來蹦去:
恣意壓彎甚至是折斷
那些曾被我們的祖輩
當作命運之簽的草葉。
好動但卻不好戰,它們
在哪裡冒出,哪裡就是邊界;
而我似乎正受惠於
它們用本能為警覺服務時
展示出來的精確。
我步行回住處時,常常會
分神於汽車的引擎
所演奏的超速的現代蠻樂;
而它們幾乎不受刺激,
它們另有一套。也不妨說
對我們說來是功課的事情,
對它們說來始終是遊戲:
在我挑剔的目光下
它們不停地滾動,偶爾竟也能
進入我昔日給狂奔的同伴
傳球時的線路;短暫失蹤時,
仿佛是催促我
在新的環境裡養成
即興總結的習慣:
我們的城市即使已全面西化
即使再能滲透,也還是
會有空隙與縫隙互文
在純粹的小天地里。
兩個跨越界限相愛的人
可以說已經走得很遠,
但也沒能跳出它,只不過
他們是互吻。而我實在
猜不出它們是否也有此習慣。
我不是它們的天敵,
它們也不知道我最近
開始受我的妻子影響
喜歡上這裡的貓。
我和它們之間的關係
不存在疏通問題,也不會
卡在電視的喉嚨深處。
而一旦向那小天地涉足,
並且加速,我便會發現
有人無意間為豹子
新買了雙高幫耐克鞋。
不凍的水域,綠色波紋
紡織時間的粗線。而變細的
卻是我們的眼神--
似乎還能再細,至少
可以比仔細更細
細如陌生人的皮膚
細如膽大時的心細
細如精細,那的確是
我們在回憶或人生中
能擁有的最好的驚喜
細如細而不膩,仿佛
你正在除夕之夜
替不能出席的人
為噴香的團聚做年夜飯
細如細雪,它不會不到場
那限度的神話
也應該如出一轍
而我們所走過的小路本身
就意味著一種細
所以我呼籲,細如細長
或漫長:遊絲般波動
反糾纏的典型,退出
他們的結構的同時
就編好了記憶的長辮
細如烏黑中的一撇或一捺
細如遠方,它的暗示
多么出色,因此也不妨說
細如有戲。而幕間休息時
全球化客串中西結合
我們的角色開始多於我們的面具
細如少去減多
其結果是我們的抽屜里
又添了一把指甲刀
細如難忘,細如入睡前的瑣碎
它們等於被剪下的指甲
細如再次被我握緊時
你的手指像五條小銀魚
細如潤滑,細如劇烈運動
和舞蹈難解難分
細如我們的本質如此
細如粗中有細
它幾乎就是命運
細如天生的歌喉,因為它
仍然是一條通道
細如耳語,既然你說的是秘密
細如安慰絲絲入扣
卻唯獨不扣主題
細如你和我的故事沒有情節
細如細節的連貫密不透風
細如可以像這樣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