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渡的詩

西渡(1967- ),出版的詩集有《雪景中的柏拉圖》(1998)。

秋天來到身體的外邊 陰影中的夾竹桃 午後之歌 當風起時 在月光下撫摸細小的骨頭 屬馬的姑娘走在蘭州 最小的馬 螞蟻和士兵 頤和園裡觀鴉 為蟑螂而寫的一首詩 福喜之死 星空 冬日黎明 登東岩塢 鄉村經驗


秋天來到身體的外邊 


我已經沒有時間為世界悲傷
我已經沒有時間
為自己準備晚餐或者在傍晚的光線里
讀完一本書 我已經沒有時間
為你留下最後的書信

秋天用鋒利的刀子
代替了雨水和懷念
此刻在我們的故鄉晴空萬里
只有光在飛行
只有風在殺掠
秋天的斧子來到我身體的外面

鷹在更低處盤鏇
風在言語 魚逃入海
神所鍾愛的燈成批熄滅
秋天 大地獻出了一年的收成
取回了骨頭和神秘
取回母親的嫁妝和馬車
取回上一代的婚姻

人呵 你已經沒有時間
甚至完成一次夢想的時間
也被剝奪
在秋天的晴空中
那是風在殺掠 那是
神在報應
在秋天的晴空中
一切都在喪失
只有醜陋的巫婆在風中言語
快快準備葬禮


陰影中的夾竹桃


正當時光接近了盛大的夏天
隱隱的雷聲安排著一個沉悶的黃昏
沒有什麼比陰影中的夾竹桃更美!
在艱難的光線中,在雨燕零亂的飛舞中

沒有什麼比陰影中的夾竹桃更憂鬱!
像一個貧血的少女,像驚惶的初潮
在貧窮的城郊,在屋檐的陰影中
纖細的夾竹桃挺起小小的乳房

纖瘦的樹枝上是那被稱作少女的風嗎?
她小小的身體在傾側,在翻轉
——是召喚著暴風雨,還是被暴風雨所召喚
她就是那個在一片葉子上獨自跳舞的少女!

願所有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在雷雨中
得到蔽護!而我願意蔽護一株夾竹桃
憂鬱的夾竹桃呵,沒有比你更持久的忠貞
你也渴望出走,在傾盆的雨水中一去不返

可憐的身體不住地抖動,暴風雨
像一個粗暴的男人把她擁入曠野
沒有穿鞋的少女!她是被席捲而去
還是義無反顧地投身一個悲愴的命運?

雷雨中獨自跳舞的少女!
像淋濕的金幣一樣閃閃發光,堅貞的夾竹桃
飛舞的長髮抽打著越來越赤裸的靈魂
我看見一株夾竹桃在雷雨中逃出了花盆


午後之歌


我從一杯茶中找到塵世的安慰
讓它從微小的苦惱填滿的歲月中
拯救出午後的一小段光陰。一杯茶
並不比鄰里之間一場冗長的對話
更加無聊或瑣碎。老孫家的外孫子
嚷嚷著去廣場放風箏,小狗米妮
還沒有在這個城市取得合法的居留權
由於主人的疏忽,暴露在警察的眼皮下
而我不停地想,還有茶葉可以依賴的

日子,畢竟還能過下去,這是我們的幸運
不必像塞拉耶佛的居民光著腦袋
暴露在炮火下。陽光斜射到我身下的躺椅
在樹蔭下製造一起性質惡劣的慢性事件
茶葉一朵朵積沉到杯底,像橫七豎八
的身體重疊地放置在一起,這話聽來
有點色情的意味,使我想起藝術團的
八男二女在效區山上的裸體表演,據說
他們是想量度人類能給山頭增加多少

高度和重量。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重要
一隻杯子不可能長期保持它杯內的容物
在房間之內,只需數天,一杯水
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屋宇仍在
消失的是人,我想很可能被量度的恰是
我們自己,我們正以比一杯茶更快的速度
在消失,看不見方向,但我分明感到
我體內的裂縫隨著太陽歪斜的步幅
變得越來越寬,越來越寬……



當風起時

我看見許多正在消失的景物
我內心的深痛無法解釋
友人的身影在風中越走越遠
燈火熄滅的街頭(就象吹滅的燈盞)
我獨自把背叛了我的愛人懷念

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懷念
這孤獨說穿許多人生的秘密
有許多人用他們的一生默默體認孤獨
對自己以往的經歷,有許多人
諱莫如深

而我在大地上四處流浪,期望
和另一個人相遇
但幸福顯得多么遙遠
陽光需要走多久
馬匹需要走多久

還有人在風中製造房屋
把自己砌進更深的孤獨
沒有人應邀進入我的內心
和一個人擦肩而過時
突然的一道陽光能停留多久

當風起時
許多人想起一生的憾事
許多人吹滅蠟燭
懷念把他們引入陰暗的夢鄉
當風起時
許多人一直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臟


在月光下撫摸細小的骨頭


在月光下撫摸細小的骨頭
它們進出我的身體,像細小的動物
在平原上,組成一段矮小的柵欄
一隻肥胖的海豚,自星空落下
被這些小小的魚叉穿透
但沒有一滴血從其中流出,這就是我的
血肉之軀,在月夜所經歷的
失敗。細小的骨頭互相追逐
越過月光的鹽鹼地,像一群
無依無靠的孩子
在水中奄奄待斃。這是在想像的荒原
細小的骨頭排成規矩的方陣
落在我昨日的寫字檯上,就像
一小片輕盈的月光。


屬馬的姑娘走在蘭州
——給Y


長睫毛掃落鹽粒
你馬汗味的鹹湖在我手心
合上

我二十一歲的姑娘
你屬馬
屬於那種熟悉流浪的馬匹
馱重的馬匹
長期伴我走過山峰和谷地
沉默的目光
逼近我內心的隱痛

你就是我美麗的妻子
坐在婚禮的枕頭上
一盞鄉下的豆油燈
晃起兩湖淨水


最小的馬


最小的馬
我把你放進我的口袋裡
最小的馬
是我的妻子在婚禮上
吹滅的月光
最小的馬
我聽見你在曠野里的啼哭
像一個孩子
或者像相愛的肉體
睡在我的口袋裡
最小的馬
我默默數著消逝
的日子,和你暗中相愛
你像一盞燈
就睡在我的口袋裡


螞蟻和士兵


在正午的陰影里
我窺視著一列一列的紅螞蟻
整齊地走過發白的燈光球場
就像偉大的羅馬軍團的士兵
在歐洲的腹地挺進、揮舞明亮的刀劍

在中途,螞蟻的隊伍
遇見了陰影,它們的隊形變得零亂
就像羅馬的騎兵被一次洪水衝散
越過陰影,它們的隊伍復又聚集
他們一直來到非洲的邊緣

從中午開始。直到
光線斜射在螞蟻的身上
它們的隊伍變得虛弱不堪
就像中暑的羅馬人,光榮變得徒有虛名
帝國的版圖收縮到一個矮人的骨架那般大小

螞蟻的隊伍,越過下午四點
匆忙進入了黑夜,我已經預見到
一千年前,羅馬軍團在沙漠中全軍覆沒
螞蟻的行軍何其短暫,出現和消失
就在我的一瞥之間,士兵的一生何其短暫
他們的死甚至沒有人窺見


頤和園裡觀鴉


仿佛所有的樹葉一起飛到天上
仿佛所有黑袍的僧侶在天空
默誦晦暗的經文。我仰頭觀望
越過湖堤分割的一小片荒涼水面

在這座繁華的皇家園林之西
人跡罕至的一隅,仿佛
專為奉獻給這個荒寂的冬日
頭頂上盤鏇不去的鴉群呼喊著

整整一個下午,我獨據湖岸
我拍掌,看它們從樹梢飛起
把陰鬱的念頭撒滿晴空,仿佛
一面面地獄的賬單,向人世

索要償還。它們落下來
像是從歷史學中飛出的片片灰燼
我知道它們還要在夜晚侵入
我的夢境,要求一片頌揚黑暗的文字




她用袖子點燃一朵火焰
ぴ對兜匕閹攜入風中,攜入
一片黑暗的曠野,然後
它突然變大,充滿整個舞台お

她窈窕的身影在舞台上鏇過
那藍火焰在風中吐著舌頭
往上躥跳,幾乎觸到頭頂的星空
そ幼旁詵韁屑鈾伲把曠野お

拋向身後。她遠遠地站著
看那一片奔騰的火在她身後熄滅
但是誰能看出火中的火,火中的
燭芯?那幾乎被黑暗吞沒的

又怎樣使自己在舞台上大放光明?
誰在黑暗中飼養一條寂寞的火蛇?
那占據舞台的火焰,外表明亮
但內盲目,就像那寂寞的舞者お

小小的火焰,以什麼為燃料?
に燃燒黑暗,抑或燃料自身?
看它在牆角扭動著身子,仿佛
正在經歷蛻變的痛苦:從小火中お

養育出大火。那脫胎換骨的火
在舞台上大放光明:萬眾的火
じ隨那唯一的火燃燒曠野
寂寞的舞者養育一個寂寞的夜

1997.9.20


為蟑螂而寫的一首詩



用儘量隱身的方式減少
樹敵的機會,並把它
し⒄鉤梢幻乓帳醯隨時
探觸到光明中隱藏的殺機:お

拖鞋的踐踏。主婦手中
隨時準備落下的蠅拍。更殘忍的
ね繽的戲法。大地的嫡傳
在一次次洪水時代中自我完善

你幾乎諳熟時間的秘密
生存的機會在於側身縫隙
童年的夥伴中,只有你
追隨我,從江南的綿綿細雨中お

越江而北,抵達紅色的首都
在難以容身之地找到
ぐ采砹⒚之所。搬入新居之後
我以為將告別你謙卑的問候お

數月之後,你重新把家安進了
我的廚房。保持羞怯而安分的天性
在我的目光中匆匆把自己臧好
ざ我的內心卻刺過一陣隱秘的顫慄お

從你的姿態中,我學到
以側身向歷史問候的方式
在患躁狂症的年代隆隆過去後
我們將留下來,守住大地的居所

1998.4


福喜之死お


1

那天他帶著外孫去公園裡玩
突然感到一陣頭暈,他被熟人
抬回家中,一星期後被確診
患了肺癌,已經轉移到腦和淋巴
他住進了腫瘤醫院,從此
再也沒有能夠出來。他死得
相當艱難,就像他災殃頻仍的一生
在他垂危期間,人也脫了形
他望著我流淚,我也跟著落下淚來お

2

福喜自幼喪父,他的寡母
在族人的白眼中把他撫養成人。
那年我們一塊從老家跑來北京
碰碰運氣,他娘拉著他的手不放
好像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為了
拴住兒子的心,老太太在老家
給兒子相了一門親事。福喜回去了
給我們每人捎回兩塊喜糖,看他笑咪咪的樣
誰會想到他的一生就毀在這門親事上
而老太太終究還是失去了他的兒子?

3

一開始小夫妻感情尚好,婆媳間
卻很快交上了火,不久就蔓延到夫妻之間
有一年福喜回老家準備離婚:老太太
從老家捎來口信,福喜,你媳婦在家偷漢子
你管不管?夜裡,福喜把媳婦叫到玉米地里
用毛巾捂了嘴,拿羊鞭抽她,把一村人
驚醒了。但他們終於沒有離成
夫妻的情分卻徹底絕了,她為他
養了三兒一女,卻從未得到她的心お

4

八十年代福喜把媳婦接到了北京
夫妻間的戰爭卻愈演愈烈。每一次
我過他家門口,總擔心隨時會飛出
一隻碗砸中我的腦袋。孩子們
也染上了抑鬱症,只有老二整天
和街面上的一幫小痞在一起混,吆五喝六
幾乎獨霸一方。我的女孩和福喜的女兒
同班,她回來說,那孩子老是無緣無故
在課堂上落淚,她幾次對我同學說
她真想死掉,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お

5

去年老太太病重,老家打來電話
說老太太死了,要福喜回去處理喪事
福喜帶著媳婦回去了,兩天后
被媳婦押回了北京。回到老家
媳婦一看老太太沒死,立刻翻了臉
大鬧一場,於是福喜乖乖地跟著媳婦
踏上了歸程。十天后老太太死了
福喜終於未能趕上給老太太送終
從老家回來,福喜上我家哭了一場
但我卻在心裡責備他太窩囊お

6

前些年福喜和我一起從廠里
退了休,他的幾個女兒也都結婚成家
小兒子大學畢業,在部隊服役
夫妻間也有停火的跡象,我知道
那是因為福喜終於學會了克制自己
在家做一個木頭人,對一個男人
這太窩囊,但比起不得不拿腦袋撞牆
總還是個安慰。我看到他開始
帶著孫女兒、二孫女兒、外孫
在公園裡溜達,曾暗暗為他祝福お

7

但是誰會想到才幾年的功夫
福喜就會得到了絕症。最小的外孫
也可以上幼稚園了,福喜在家裡
再一次變得多餘。難道這就是他
得病的理由?媳婦拒絕去醫院伺候他
那天在兒女的勸說下總算去醫院
看了他一次,她坐在他面對,兩眼
死死地眼盯住他,突然嚎啕大哭:
你為什麼這樣待我?她突然上前
抓福喜的頭髮,好不容易才被兒女拉開お

8

福喜的媳婦在他住院期間
就失去了理智,這倆人打了一輩子
到最後彼此也不放過。難道是
前世注定的一對冤家?我在想
那次福喜幾乎把媳婦打死,最後
倆人為什麼卻沒有離?十年前
有一個女的對福喜好,福喜提出離婚
打到了法院,最後還是沒有離
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彼此非得用
一生來殉那份不知哪世結下的冤孽?お

9

福喜死了。死在第一場雪落下之前
除了兒女,我是唯一參加葬禮的客人
路上的雪還未全化。灰喜鵲
在殯儀館的檐下叫著好訊息。他的媳婦
穿了她出嫁時穿的紅棉襖,忽然
拍手唱起歌來。兒女們都沒有理會
我站在她身後,看到她轉過臉
流下兩行淚。她終於戴上了
黑紗,走過去跪在福喜的靈前,哭了
而天上正好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お

10

我們的一生都失敗了,但有誰
會像福喜失敗得這樣徹底?他從未
見過父親,卻迎來更大的災殃。對子女
他既未盡到責任,也未贏得他們的尊敬
他說他忍辱偷生就是因為上有老母
不過是自欺欺人。即使在他退休以後
他也未如他所說的對老太太盡孝
最終也未給老太太送終。對他自己
對家人都是如此。但是在人生的大結局面前
我們當中誰又是勝利者?


星空


汽車在郊外拋錨,等待之際
我走出車門,想活動一下腿腳
偶爾抬頭,驟遇繁星滿天
帶著意外的驚喜我繼續觀察
並認出曾經熟悉的星座
多么令人欣慰,就像重新見到
多年不見的老友,就像戀人的重聚
甜密中另帶著幾分陌生

我在路邊坐下來,身旁是正在抽穗
的玉米,就像一支沉默不語的軍隊
星空呵像是另一支軍隊
浩大,肅穆,鏇轉如命運的輪盤
我想起許多年前我仍然年幼,搭乘
運牲口的拖拉機,去數十里之外
的縣城看火車,登上車斗時
抬頭望見繁星滿天,從我的視野中退去

那天中午,隔著柵欄,我看見火車
像多肢的綠色昆蟲緩緩進站
又一陣風似地離去 駛向
另一座繁華和文明的城市。而我
黃昏時分重新回到孤寂和貧窮的鄉村
在村口的玉米地小解。此刻我又一次
和鄉村遭遇,我抬頭,望進上帝深邃的腦紋
並竭力猜想我自身那引而不發的命運


冬日黎明


月亮像一隻透明的河蝦
帶著濕淋淋的印象
從群山的懷抱中掙脫了。
第一聲雞啼,把溪灘上的薄霧
向白天提了提;漸漸顯露的河水
像一片活潑的舌頭舔進了
靜穆的群山腦髓間記憶的礦脈;
它觸及了皮膚下另一條隱秘的河流
幾乎和我們看見的一模一樣,但
更溫暖,更適合人性的需要;
令人驚訝的程度,就像我們突然發現
在我們所愛的人身上活著
另一個我們完全陌生的人。

光明在冬日依然堅持拜訪我們──
喚醒樹上的居民,命令她們
製造出奇異的聲響,然後用山風
吹打畜棚的窗欞,使它們
在棚欄內不安地躁動,哞哞叫。
一條通向光明的道路上,走來了
第一個汲水的人,和光明劈面遭遇:
太陽躍上了群山的肩頭,抖開
一匹金黃的布匹,像一頭獅子
用震吼把秩序強加給山谷。
記憶像河上的薄冰無聲地融化了,
我重新擁有這一切,我幾乎
哼出了那遺忘已久的歌聲,並
用它輕輕喚醒那個始終活在我身上
  卻拒絕醒來的孩子。



登東岩塢

遙知兄弟登高處
──王維


在陣陣松濤中呼吸到鹽的氣味!
午後我們步入松蔭,將村莊
遠遠地撇在山下。我們繼續向上攀升
陽光在針葉上嗡鳴,輕輕托舉著
饒舌的喜鵲之窩。我用右手指點
山脈與河流,把它們介紹給
遠道而來的友人。對面的群山
有奔馬的姿勢,不,有奔馬的靈魂
正從岩石中挪出四蹄,朝天空飛去
──岩石內部有血一樣濃稠的岩漿
那是萬物狂燥而不安分的心靈

應和著季節的節拍。這時從山下
一個肉眼的觀察者幾乎不能發現我們
除非我們從附近搬來石塊,壘起灶頭
然後用乾燥的松枝催燃神明的火焰
他將猜測那是兩個業餘的狩獵者
在享用他們愉快的時辰。他幾乎猜對了
只是我們獵獲的僅僅是我們隨風飄動
的思緒,在半山腰,我們使它染上明亮的
藍煙,升起,並像情人的髮辮一樣散開──


鄉村經驗


這個季節暴雨的來臨有山鷹的
速度,它拍動灰色而巨大的翅膀
像閃電,劈開了泡桐潮濕的軀幹
暴露出它出身岩石的秘密:隨即
夏天的嘴中散發出苦杏仁的氣味
你的村莊縮成一團,像狩獵者槍口下
驚惶的山雞;山葡萄一樣巨大的雨點
敲打著它被山風翻動的羽毛和輕輕漂浮
的瓦片。但是,“農婦的智慧型勝過山鷹”
她揮舞掃帚,把它從麥田驅趕──雨過天晴
怯懦的村莊把它的喙從石縫中挪開,而山洪
的大嗓門把童年的歡樂送進每一扇
敞開的柴扉。噢,我在這些山中生活了
十八年,長於我已經活過的壽命的一半
而我多么渴望能夠重新開始生活,使我可以
回到你樹頂的巢中,做一枚卑微的山鷹之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