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競生簡介

張競生

張競生(1888~1970),原名公室,廣東饒平人,因受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思想影響,自己改名張競生。1912年,作為國民政府首批公費留學生赴法國留學,就讀巴黎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1919年獲里昂大學哲學博士學位。1920年上書廣東省省長陳炯明,提倡避孕節育,被斥為“神經病”。1921年~1926年,受北大校長蔡元培聘任北大哲學教授。1926年公開出版《性史第一集》,遭報紙雜誌聲討。1927年~1928年在上海開辦“美的書店”。其時,書商大肆翻印《性史第一集》,同時以張競生的名義拋出各種《性史》續集,內容淫穢不堪,張因之名聲掃地,成為眾矢之敵。1928年~1933年再度赴法,翻譯並出版《懺悔錄》、《歌德自傳》等著作。1933年~1937年,受陳濟棠之邀任廣東省實業督辦。1950年入廣州南方大學學習,後分配於農業廳。1953年調任廣東省文史館研究員。1960年自願回故鄉饒平。“文革”置始遭紅衛兵批判,1970年於深夜讀書時辭世。

1931年2月《性史》風波後迫於壓力及北大改革停止張競生再次失業

創辦“美的書店”張競生將編輯、出版、銷售集於一身 插圖/龔滔 來源:法制晚報

張競生:一枝不合時令的桃花

廣州過年必有這么一景:家家戶戶擺桃花。這桃花是當彩頭、作觀賞用的,所以要不顧一切地開放,哪怕颳風下雨,天寒地凍;而末了,還要默默接受被無情拋棄的待遇。儘管“只開花、不結果”既非它的過錯,更非它的選擇。

有些人的出現和消失,注定就像這應節的桃花一樣,雖然鮮美,也曾爛漫,但終歸讓人感傷。

1957年3月中一個春風蕩漾的上午,69歲的張競生在廣州火車站迎來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個情人,一位年近四十、曾為上海灘紅舞女的汪女士。然而,這段愛情冒險經歷大半年後又一次無疾而終。如同其歷次“試驗婚姻”那樣,它固然帶來奮不顧身的短暫歡快,但更多的,卻是猝不及防的悲哀。

也許有人認為,這畢竟可算“艷福”,並有張一生與無數女人或纏綿悱惻或糾纏不清的“浪漫”故事為證。但也許只有張競生自己知道,一場“將愛情進行到底”的持久而慘烈的戰鬥,至此已宣告徹底潰敗。

兩年後,張競生離開廣州,告別了這個他人生旅途中停留最久(前後16年)的驛站,回到老家,從此逐漸遠離他愛之入骨的生活。

繁華已謝,殘紅亦消,到了葬花的季節。

“中國第一性學家”,“中國計畫生育首倡者”,“中國浪漫主義開山祖師”,“中國舊婚姻制度頭號殺手”……這些墓志銘式的封號,在張競生死後30餘年的今天,頂多是一種-精神補償。在張的生前,對他的攻擊、誣衊、歪曲和迫害,簡直就像百年一遇的洪水。其實,他的全部功勞或曰“罪過”,只是為了把一種迥異於傳統的“美的人生”熱切推薦給國人,並採取了激烈的姿態而已。而這便使他不顧“源遠流長”,無視“禮義廉恥”,向所有習慣勢力宣戰並同時與之結仇。當其時,他根本就沒有想到,他的那些言論和著述(如“愛情四定則”、《美的人生觀》、《性史》、“試婚制”、“性交自由”等),會像一顆顆重磅炸彈,把整個社會炸得驚慌失措,也把自己炸得體無完膚——暴得“賣春博士”、“淫蟲”、“文妖”之大名。他更不會想到,他的所謂“淫書”和“羅曼史”,會是一場文化革命同時也是生活革命的前奏(這就是近年來西方媒體所驚呼的“中國性革命”,而這場革命迄今尚未完全展開)。

從張競生給“美的人生”所下的定義和描述中,我們或許可得出這樣的結論:生活的好壞不在數量,而在質量(正如人口);生命的價值首先是“開花”,然後才是“結果”;性愛的真諦也即是生命的真諦--讓生活成為人類在自然中一場永不謝幕的自由狂歡。而一種文化如果不實現這一點,就必然是殘疾的、陳腐的,終歸要被埋葬。

的確,相比那些對“美的人生”連自覺“萌芽”都沒有的人來說,張競生的前半生,就像一枝初春的桃花那樣,開得如此肆元忌憚,以至於對所有灰暗的人生都構成了一種挑釁和傷害。這個以“中國盧梭”自命的風流才子,實在太超前,太“脫離實際”了。他不知道,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說正確的話做正確的事,究竟意味著什麼——你不僅將與“成功”絕緣(不“結果”),而且會像一個“叛徒”那樣“不得好死”,比一個英雄的眼睛還要孤單。

縱觀張競生的一生,你會看到,他始終把自己當做一種人生理想的“實驗品”,儘管在主流意識和下流意識的雙重夾擊之下,舉步維艱,迭遭挫折,甚至不乏“反思”和“悔過”的時候,但終究還是以“犧牲品”的方式,完成了對這種人生理想的獻祭。

這裡,我們覺得該提及一下他和廣州的緣分,或者說,一個“浪漫主義者”與一個“現實主義的城市”之間的奇異緣分。

1909年,20歲的張競生考入黃埔陸軍國小,未幾便因思想激進而遭校方開除,遂赴新加坡而結識孫中山。廣州於是成了他投奔光明的出發地。1933年,張從巴黎回國,受陸小同學、“南天王”陳濟棠之邀,出任有名無實的“實業督辦”,後改任參議、廣州經濟委員等閒職至1937年。這時的廣州,更類似他人生的中轉站。從此他將注意力幾乎全部轉向“民生”領域,尤其是農業問題,但收效甚微。1950年春,為避免可能被挾持至台灣而又不願去香港的情況下,張“逃”到廣州,此後一住就是十年。期間,前三年在南方大學“洗心革面”,後七年在廣東文史研究館供職。這段時期,張得到了休養生息,除妻子在老家鄉下自殺,及開頭所述的那段“愛情傳奇”之外,基本沒有什麼波折,還寫作了半自傳式的隨筆集《浮生漫談》和《十年情場》。可以說,廣州以其慣有的寬容和平易,使一個長期被置於漩渦中的人,晚年找到了一個精神上的避難所。

在廣州的日子裡,張競生每天都要到越秀山、北秀湖散步,並常常帶著五六個孩子。當這些孩子集體拉野屎時,他覺得“最有趣味”,而有時“也蹲下去照樣做”。他對廣州的好處,如有山有水,有美食、有花市、有活力,是十分欣賞的,認為符合其主張的“美的生活”;而對它的弊處,則不置一詞(可能是認為所有城市都有這些毛病吧)。當他“出於體諒國家暫時經濟困難”而在1960年申請回鄉並終於離開廣州時,我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他的無奈,還是這座城市的遺憾。 (劉琛)

人物詞典

心慕“梅花”,命犯“桃花”;本為哲學博士,得到“性學博士”的滑稽綽號,卻不以為恥;不做英雄,甘當“小丑”。

梅花·桃花

張競生是個很“花心”的男人,對所有花都喜歡,尤其喜歡梅花。他說梅花雅潔,“可遠觀而不可近褻。”然而無論什麼花,其實都是植物的性器。愛花與“好色”,看來大有關係。關鍵是,人類在這兩者之間發現了美。在這個意義上,所有藝術家,或具備藝術氣質並熱愛生活的人,都是比較“花心”,熱衷於發現美、宣揚美、創造美的。而他們的生活,也就或多或少會與花類似。

顯然,張競生不僅是這支龐大的“美的隊伍”中的一名“上士”,而且也總是讓人將其一生與“桃花”所象徵和暗示的種種連在一起,如“情色”、“浪漫”、“風流”、“艷遇”等等。當然,也包括“桃花劫”。從1912年首次赴法留學開始,張競生的“桃花運”似乎就再也沒有斷過,然其結果,卻有霄壤之別,在國外是春色占盡,在國內則“落紅滿地”。對此,有人會覺得這是“酒色之徒”(張亦好酒)應得的報應;但我更傾向於認為,“桃花”無罪,只是開錯了地方。“浪漫主義”本就是法國的特產,將它從裡到外“引進”當時的中國,且奮不顧身將自己當成實驗品,不成為靶子才怪。儘管張一直強調“美的人生”是肉感、情感、靈感的合一與和諧,但正如魯迅所說:“張競生的主張要實現,大約當在25世紀。”

牛·狗·豹

張競生屬牛,也確實有牛的“性格”。當他“頂撞”吃人的禮教、害人的習俗、誤人的學問時,那份勇敢,那種天真無畏,便真像一頭野牛,奮不顧身地用角刺向“我們父母祖宗遺傳給我們的東西,許多舊的死了的觀念和所有舊的死的信仰,以及諸如此類的死東西”。

而當他被天生的“責任感”所驅使,戀戀不捨地第二次離開巴黎、回到累他不淺的情婦和兒子身邊時,便

有點近似“奶牛”了(事實上,不管交情深淺,他對女人都懷有一種“報答”之心)。還有,他對“田園”的終生迷戀,對農業的耿耿於懷,對郊遊、素食、裸睡、裸泳的鼓吹,也都無不抖露出其黃牛的“尾巴”。

1970年6月18日早晨,張競生在饒平廠埔村一間牛棚邊的草屋內抱書而逝。同一時刻,毗鄰的英粉鄉,一頭野公牛被幾位農民射殺。農民們清楚地看到,公牛中彈倒下時,身上升起一股裊裊青煙。1970年是狗年。那年月(其實何止那年月),“牛”活得比“狗”難過,絲毫也不足為奇。

如果我們還想對張的遭遇加以形容,那么,“豹”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從被聘為北大哲學教授,到出版《性史》,再到上海開“美的書店”,張競生就像一頭“少不經事”的幼豹,一不小心就落人世俗和時代的陷阱。可悲的是,到老,他還被視為危險的猛獸,必要趕盡殺絕,至死也沒能逃脫俗世的羅網。

博士·小丑·兒童

“博士”一詞,在中國很少被當作日常的尊稱使用,而張競生獲得的最高“頭銜”,恰恰便是博士——先是哲學博士,後是性學博士。哲學博士是貨真價實的,性學博士則是綽號。對此,張競生皆不以為然。他這樣評價自己的“大學”生涯(不管是作為學生還是學者,不管是在法國還是中國):“我所學得的是什麼?毫無所有。”與其說他是個學有專長的“博士”,不如說他是個生活理想的鬥士。要說他有什麼真正的學識,那也是巴黎的浪漫生活和那些“洋妞”教給他的,此外,就是盧梭。只要仔細觀察他的思想言行,你就會同意這一點。

“一種米養百樣人,我不反對別人搞骯髒的政治,當成仁的戰士,做宗教的使者。……總需要一名小丑吧?讓我來染紅鼻子。”可以說,“小丑”,才是張競生給自己派定的人生角色,他也算盡責盡力了,我們還要怎么苛求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