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蓮花》讀後感

安妮寶貝的《蓮花》讀畢,仍是有患得患失的悵然。只是覺得在自己的精神也如同綁系在安妮身上必需的綁腿,經歷過翻山越嶺的跋涉,驟然停下來,原本麻痹的意識便開始清晰起來。

不是那種由於長期連續風塵僕僕勞頓後腫脹的鈍感,而是一種尖銳的,實實在在的,蠶食般啃噬的凌遲。整個旅程便是個拖沓的過程。所有的敘述在一路的結伴同行中,將意識深處的苦悶及精神寄託蜿蜒的隨著疲憊但不歇的腳步,盤鏇著,一圈一圈,延伸上去,抵達心中既定的皈依——墨脫。

是否便是個朝聖的過程?或是這披星戴月的追尋是為了某種由於內心負罪感沉重而刻意選擇的救贖。善生,慶昭,內河。敘述的角色便在一個平面上互相轉換。很詭異的寫法。恣意的任性,很多時候,我甚至混淆了其敘述角度,其中不乏我由於精神高度緊繃或是急於求成而走馬觀花帶來的如此混淆。我幾次的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確實我的思維稱了安妮的本意,在她的意識流的敘述中,盤根錯節起來。內河慶昭幾次在我眼前模糊起來,如洇了水的潮濕的墨跡一樣,攤成一團不分彼此了。或許安妮本意便是說,內河慶昭便彼此是對方另外的一個存在,其實本是一個人,只是以不同的具體的形式出現,只是一個比較真實鮮活的呈現在我們面前:體現在其本身便是敘述角度之一,很感謝這樣的安排,我們從慶昭的眼中看到了一個豐滿的善生,而由於完成對善生的完整的解剖,對他性格以及行為的具象的剝離,我們卻又從善生的夢囈般孤獨的敘述中,萃取出一個若隱若現的人物及這人物身上承載的彼此之間的故事。緩緩的回憶之河在陽光輝映下波光粼粼,只是未料及猝然狂風驟雨,水流暴漲,回憶的堤岸,承受不了負載,在幾欲崩潰下,傾訴就成了一種感情的流瀉,一種鬱悶的緩解與分擔。於是整個傾訴與聆聽的過程便串聯了整個故事的脈絡筋骨,只是這筋骨中我看到更多的是先於彼此遇上之前就帶有的宿命的傷害及疤痕。於是你會發現這跟日本岩井俊二《情書》的手法有驚人的相似,都是從一個敘述的主體中抽離出另一個與故事息息相關的人物及其故事,並且由於對回憶的復甦重現,使得整個敘述更豐滿完整,更讓人喟嘆。這是段不能抹殺並在此去經年後仍讓你在心痛中聞到芳香的記憶。

只是善生慶昭由於傾訴聆聽之後是否便對彼此曾經的認可並產生感情的偎依,書中也很曖昧,沒有清晰的暗示或是直接的闡明。不過相信是“愛”了。即使表面看起來,兩人的感情官能即愛的能力已經荒廢了,畢竟兩人看起來都驚人的相似的對周圍,對結果冷漠,但對過程沉溺。但相信他們是“愛”了,假如照安妮的定義:愛只是一種思維方式。它是一種信仰。它是願意在某段時間裡,與一個人互相交換歷史,記憶及時間的信任。交換各自生命中重要而隱匿的部分。卻對各自無所求。透徹全文,你會發現,原來這由於傾訴的需要而對彼此敞開心扉便是“愛”了。原來在戀人面前我們可以如此的絮叨,即使是自言自語。把握每次傾訴聆聽的端倪,我們便更一步一步靠近“愛”了。

天生感情殘缺的兩人在彼此面前互相坦陳傷口是否便意味著更大的傷害還是由於彼此對傷害的認同感並互相安慰便得以稀釋或抵消。不能斷言。畢竟感情以及由此帶來傷害是不能夠用物理科學電磁領域的“負負得正”現象來解釋的。“後來我知道,必須接受生命里注定殘缺和難以如願的部分。要接受那些被禁忌的不能見到光明的東西。在這個世間。有一些無法抵達的地方,無法靠近的人,無法完成的事情,無法占有的感情,無法修復的缺陷。”安妮還是對這世界仍是絕望多於些微的希望,只是表現的形式由先前的在城市石頭森林離群索居蛻變成另外的形式:流浪放逐自我。她還是對這個世界信任不起來,決絕得殘酷,不由分說就將一切籠罩整個陰晦窒息的稀薄空氣,讓我們在其中苟延殘喘。同樣一輪月亮她看到的往往都是虧損晦暗而不是盈滿清澈,她一直都是這么堅決的冷酷。宿命,悲觀,絕望,血腥,漂泊,晦暗```````一直都是她溺愛的字眼及不曾偏離的觀察判斷世界的原則跟標準。她一直冷漠得很殘酷。於是她更習慣的並一直是咬牙切齒的咽著血腥的敘述。我們從他的文字中聞不到任何清新的氣息而只是讓我們不得不掩鼻而過的腥味。

只是她的堅強這次似乎有了妥協(抑或是對世界有了重新的認識,認為抗爭已經變得無謂或是無力),她在放逐流浪的過程中竭力擺脫世俗的羈絆但最終也回歸到物化的世界。於是,契機便出現了,慶昭把本屬於善生跟內河的書信以及故事連同她跟善生的一起交付了“我”。於是疼痛不再隱私。情緒便蔓延到不相關的人。這違背了她一向的原則。她一直都是孤獨桀驁的人,即使是痛也是自己的事情。她一直有不為人知的過去及疼痛,只是不願意也不屑去透露表現。脆弱的人往往需要一個堅強的外表。我故做堅強是因為我害怕傷害。當你這樣孤決的想當然的時候你卻承受更大的傷害。我們常常想,我痛苦的很孤單你知道嗎?我們急需傾訴。於是,我們便學會交付,交付幸福,交付痛苦。交付生命中任何可以交付的歷史曾經並無所求,於是我們學會“愛”了。

看到尖銳的稜角圓滑起來,不再是那樣咄咄逼人的一味只是傷害。看到安妮如下溫馨的文字我也會心的舒展下一直緊鎖的眉頭。“有時候他會想像等到他們彼此老去的時候,再在一起,是否會有更多的理解。這種理解的界限是,他將不會再試圖為自己所做過的一切做出任何解釋。他將會因為隱藏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抗爭和無能為力而覺得安全。而在他老去的時候,也許他會試圖告訴她這一切。他所有的虛空,困惑,失望以及軟弱。她也將如此。”

尖銳的稜角逐漸圓滑起來,失了她原本的乖戾跟刺痛,不再是那樣咄咄逼人的一味只是傷害。文字洶湧的猛獸關進了囚籠。不再肆意的張牙舞爪。只是我們要多久才能習慣適應這本不屬於她的,異常的我們接受不了的溫和呢?她釋然了。我是否也可以不揪著不放呢?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