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中謫仙——優孟

清泉石流,落日煙霞,沙鷗翔集,錦鱗游泳,無論是滄海一粟,還是造化萬物,在他靈動的指尖,飄逸的琴弦下,皆可繪之聲,感其形,入其神,裊之韻。優孟,一個平凡而簡潔的名字,一如他那璞玉般的性情,靜如山水,動似流雲,紅塵之外,雅然出塵。

他是自然的精靈,萬物的知音,音樂是他的骨血,鏇律是他的靈魂。優孟的祖父是春秋時期楚國宮廷中著名的樂師,由於年邁,告老隱居於阜山南麓漁村,在鶴汀鳧渚,漁歌互答的閒淡生活中,安度晚年。優孟因父親亡故,自小便跟隨著精於樂理的祖父,在那片澄淨而空靈的漁村,無憂無慮地成長。

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祖父的薰陶,優孟尚年幼時便在音律方面展現出驚人的天賦,短短十載光陰,他便可以諦聽松竹草木之音,分辨飛禽走獸之語,玩味溪流波濤之聲,體悟天地造化之道,不僅遠遠超越了他的祖父,而且在章法結構上,超凡脫俗,渾然天成,滌盪塵心。

為了不埋沒了這份能夠造化萬物的絕世清音,優孟的祖父決定讓他離開漁村,去走訪名山大川,流水人家,體味世事滄桑,感受民間疾苦。之後的幾年裡,優孟拜師於華山,訪友於南海,遊歷過程中,果不負其祖父所託,虛心好學,濟世利民,遇到未知的漁歌牧唱,獵吟樵詠等民俗音樂,或刻錄於箋,或編排成新曲,日夜推敲,反覆演習,更是將琴技提升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不知不覺間,他那精湛的琴藝和高尚的節操已是聞名遐邇,四海皆知。很多文人雅士,士子黎庶等皆慕名尋跡拜訪,優孟亦是以禮相待,坦誠相交,故而一路上,結識了很多行行色色的人物。他就像是浮躁社會中的一縷清風,走到哪裡都能夠予人以清涼,那空靈裊娜的鏇律流入了人們的心,也沁入了人們的夢。

如何以樂理造化萬物,普渡眾生一直是優孟不變的追求。然而,眼看著國家日益衰弱,百姓們怨聲載道,他又時常會感到分身乏術,心有餘而力不足,是呵,一縷清風的作用實難給予整個動盪的社會以清涼,僅憑他一己之力去完成穩固江山,安定民心的宏願,著實太難!他需要一個明君的發現,需要一個能夠與天下百姓交流樂理的平台。

只是原本那個英明睿智、體恤百姓的楚莊王在哪裡?為何即位後,整個人都變得頹唐起來,日夜沉迷於聲色犬馬,竟三年荒置朝政,對江河日下的時局不聞不問?難道他真得忍心讓威震四海的楚國日益衰落,走向末路?

於是,優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眾人的誠摯委託,帶著黎民百姓的呼聲,毅然攜琴赴京,欲覲見楚莊王,面奏百姓的衷諫,希望他能夠幡然悔悟,重振朝綱,中興楚國。只是優孟沒想到,進京之後,被告之的卻是楚莊王已經離開京城,圍獵龍山的訊息。日夜的兼程就這樣給予了否定,優孟只好折身到龍山,尋機晉見楚莊王。

當他終於趕至山口,卻又被官差禁止前行,方知七日之內,但凡過路的行人,無論是採石伐木,打獵砍樵,還是捕魚採桑,羈旅山客都要繞道而行。放眼望去,但見條條山道,各個關卡都被布置了御林軍,強行通過,只會如飛蛾撲火,自取滅忙。優孟雖暗道不妙,卻也沒有心灰意冷,很識時務地繞到了山下,靜待時機。

終於,一個略顯寂寥的午後,他成功的潛入了禁區,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在這個草木叢生,葳蕤開闊的山林里,連方向都尚難辨識,又要到哪裡去尋找楚莊王呢!無奈之下,優孟只得踽踽而行,小心翼翼地勘察摸索。

驀地,林蔭騷動,鳥雀驚飛,幾隻山麓野兔倉皇而逃,緊接著轉來一陣急急的馬蹄聲,但見為首的一名穿戴不俗,氣宇非凡的男子持箭擎弩,弓開如滿月,箭發似流星,所到之處,必有所獲。優孟隱於暗處,直嘖嘖稱嘆,雖不敢斷定此人就是楚莊王,但也不禁尾隨而去。

穿過山坳林澗,一種豁然開朗之感油然而生,只見山谷四面絕壁懸崖,飛瀑流泉,異常壯觀。不遠處的一片萋萋芳草地上,男子正騰挪閃展,持劍而舞,氣象萬千。其靈動兮如靈猿撲澗,輕捷敏快,其氣勢兮若猛虎下山,金石裂帛,舞到酣暢之際,泉動石移,雄壯激越,似與周圍浩蕩的環境自然相合,不禁讓人暗自驚嘆。這路劍法,這派英姿,更加篤定了優孟的猜測,他,定是楚莊王!看著看著,優孟心頭一亮,何不趁此良機,以琴相邀呢?

於是,他坐在一塊岩石上,彈起了手中的古琴,琴聲瀉出,猶如珠璣落玉盤,曲調自然,音色清奇。琴聲吸引楚莊王收劍而立,舉目四望,卻又不見人影,禁不住心裡納悶,這是哪裡來的琴音?莫非是天山傳來的神曲仙樂?

當琴音彈至高亢雄壯時,他仿佛可以與時光對飲,感知山河的博大精深;當琴音彈至清靈婉轉時,他仿佛可以伴清風而翔,品味歲月的恬淡生香;當琴音彈至迫切急密時,他仿佛可以身臨其境,感受災難的突如其來;當琴音彈至哀婉沉鬱時,他仿佛可以跳出世外,看清命運的反覆無常。一首簡單的音樂背後,竟是對自然萬物的闡述,對人生苦樂的演繹啊!

一種相見恨晚之意油然而生,當下,楚莊王便決定尋跡拜訪這位高人。他們就像伯牙和子期,聞之聲而會其意,感之情而動其心,這便是一種心靈的共鳴,一種靈魂的牽引,倘若兩人心意相通,相遇則是必然,只是或早或晚。

楚莊王循聲來到山坳,一株蔥蘢青松下,但見一個俊逸出塵如謫仙般的男子正席地而坐,置琴於膝,悠然操琴。那不凡的氣質,驚人的琴藝,令他暗嘆不已。他雖好奇此人的來歷,卻也不忍打斷了這曲天籟之音。直至一聲收尾裊裊盪出,飄散於天際,他才佯怒道,何人竟敢擅入圍獵禁地,難道不怕斧鉞之誅?

優孟泰然自若地道,臣當忠君,民當愛國。小民優孟深信大王乃仁德之君,絕非暴戾之主。故而敢負民眾之望,冒違令之嫌,潛入禁地,以琴相邀,當眾轉達民眾之意,使大王知民心,曉民意,投袂而起,重振朝綱,中興社稷,能如此,則小民因違令而飲恨黃泉亦無遺憾!楚莊王見其言談舉止皆不凡,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卿之祖父可是先朝的首席樂師?

正是。優孟接著道,小民曾聽祖父說歷代聖帝,功成之後,首先作樂;樂成下,以祀上帝,以致嘉祥。如今大王蓄精養銳三年,肯定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故而,小民作此樂,一則是為大王表示慶賀,再則是為黎民百姓感到高興。楚莊王聽罷,慚愧不已,方知自己貪圖享樂已久,竟將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拋之腦後。於是,便解除了封山禁令,帶著優孟一起回到了京都,並尊其為本朝的首席樂師。

裊裊兮若春風,灼灼兮似夏花,蔚蔚兮如秋月,淳淳兮若冬雪。自此,楚國的土地上,時常迴蕩著清涼而乾淨的琴音,那個曾心納眾生的少年,終於實現了以樂理造化萬物的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