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召喚

酒水長,田野黃,老樹望,糕點香,年關里飄著濃濃的暖意。

年就像一個蹲在時間深處的老者,發如雪,須如弦,眼如泉,依偎在村口的老樹下,久久守望。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春天推著年,在寒風中緩緩前行,由遠而近的是熟稔的鄉音。道道桃符紅光滿面,杯杯熱酒傾訴衷腸,遠走他鄉的人,背著行囊,默念著遠方親人的召喚,輾轉南北,回到他們久違的家園。沒有了羈旅他鄉的牽絆,沒有了“鄉音無改鬢毛衰”的落寞,像一支支箭鏃,將鄉愁的箭矢精確無誤地射向故鄉的靶心。像一幅幅靈動的紅剪紙,安靜的故鄉有了年的紅暈。喜鵲以佛的慈悲心歡喜心,在家門口的白楊樹上歡叫,報喜,迎接一個個遠道而來的遊子。脫了毛的老狗搖著尾巴,深情的眼眸盛滿淚水,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久違的家人的褲腳。聽到門的響聲,臥在炕角的老花貓,跳起來,衝出門外,跟一別經年的親人撒嬌呢喃。就連那些木訥地反芻甘草的牛羊也不甘落後,停止咀嚼,深情地凝望回家的親人是否瘦了。這些生靈,都是我們家族重要的一員。它們站在大地上最先感知到親人到來的信息。

年是在歲月深處洶湧成的一股潮水。它負載著背井離鄉的人,穿過遠方的河流、人流、山川、田野、站台,順著故園的呼喚,將醞釀了很久的故園之戀,像酒精一樣一次性燃燒。端起酒杯喝乾,放下筷子唱歌,吼一聲故鄉,淚流滿面;叫一聲母親,衷腸百結。所有的愁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歡喜,都盛在“年”這個被時間打造的情感酒杯中,沒有顧忌,沒有痛楚,端起來盡情分享。

故鄉如佛,年關如廟堂,讓每一個遊走他鄉的遊子皈依家園,平靜、安詳、幸福,醉倒在家的胸襟里。只要回到故鄉,他鄉的秩序、規則、面具統統遠去,只有熟稔的風景,熟透的臉龐,熟悉的方言,熟知的故人,一切沒有了距離,只有濃如酒、醇如蜜的真情。我一直把故鄉當作自己的聖母,當作靈魂的佛門。每當過年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體內有一股火在燃燒,我知道,那是潛伏在我心靈深處的情感雷達,在時空深處感應著故鄉的召喚,我在塵世間喧囂孤單的心,才能歸於安詳。

年,只是一種文化符號,情感標記,是歲月長河浣洗後讓我們回歸傳統的生命節點。是年,激活了我們壓抑在他鄉被各種道具、面具覆蓋、遮擋的心靈。你可以在異鄉將淚水咽下,但順著年的召喚,回到生你養你的地方,即便你淚水洶湧成河,你也會覺得,這是很幸福的事;即便你孤寂如地下沉默的煤,只要回到你的靈魂和這方水土血脈相連的家園,你的孤寂如煤燃燒,不覺寒冷。

年,是穴居在我們生命深處的一個聖物,它是一種情感的召喚,文化的召喚,傳統的召喚。順著這聲悠長的召喚,你會發現人世間最美麗恆久的愛戀,最溫暖寬容的情懷花蕾一樣,被年舉在手中,在歲月的長河中,讓你生命的原野芬芳遍地,美好叢生。

一聲召喚,一腔愛戀。“年”是幸福的始發車站,攜著眷戀上車,背著欣喜落座,這幸福的回歸列車讓你揮別塵世煙雲,不覺悲涼,溫暖久長。